只见平整开阔的水泥地上临时搭建了数顶帐篷,薛磬和另一位医官各带领一组医护人员正开展救治工作,场边驻守了几队维持秩序的士兵。
医护人员有限,一时半会儿忙不过来,于是没被治疗到的伤患在呼痛,伤患的家属在抱怨,饿了的老人小孩在哭喊。
在现场的有些士兵相当年轻,没有经验拿捏不来度,越是干预灾民叫嚷得越大声,整个场面炸开了锅。
“啧,我就走开五分钟而已。”薛晓蹭地落到地上变回人形,捋起袖子快步走过去。
“一队二队队长呢,你们就杵在这看两位医官忙得脚踢后脑勺,简单的包扎队里没教过吗,还不匀些人过去帮忙?”
“你、你、你还有你,三队把这四个人揪出来,屁伤口都没有嚎得震天响想煽动群众情绪?”
“四队,带几个人去领营养剂按人数派发下去!”
“都安静!大家也看到了,我们现在人手不够,如果在座有人会一点急救,还请站出来——”
……
薛晓指挥起来雷厉风行,半点不像平时不着调的样子。没了个别滋事的,乱成一锅粥的场面很快平息,惶恐哀伤的低气压重新笼罩在灾民头上。
大多数医护人员集中在伤势较重的灾民这边,情况较好的挤在另一头那几顶帐篷之间,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动静,只是满脸紧张和茫然。察觉到我拎着医药箱走过去,齐刷刷地朝我投来求助的眼神。
我第一次被这么多道强烈直白的目光所包围,竭力保持表情自然,蹲到一个半兽人少年面前,指了指他的伤口,轻声问:“可以让我看看吗?”
他就十几岁的样子,保留了羊类的犄角和耳朵,左手手臂有处被撕咬出来的伤口,纱布没遮盖到的地方皮肉外翻鲜血淋漓,是这群人里伤得最重的。
少年脸色苍白,额头的脏灰被冷汗划得一道一道的,尽管很害怕,还是颤抖着将手臂递给了我。
“放松点,能治好的。”怕他中途发出惨叫刺激到其他人,我组织语言先安抚他的情绪,心里也没多少底,之前经手过的伤员基本都是远征队的糙汉,哪里需要考虑这么多。
“忍着点,会有些痛。”我悄悄深吸一口气,稳住托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快速地掀开伤口上面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纱布。
我的半桶水急救技能全是在远征队和东区训练时学回来的,幸好这个伤口看着吓人,实际创面不大只是有点深。
清洗伤口,消毒,再用便携式清创器和治疗仪进行操作,最后裹上纱布再注射抗毒素。
水平有限,我不得不全神贯注,等结束之后一松劲儿,差点整个人坐到地上。处理好医用手套,我从口袋摸了颗水果糖递给勇敢的羊少年以示奖励。
水果糖就放在床头柜,我出来时摸了一把揣身上。
是包着玻璃糖纸一毛钱一颗的那种,在我们那边没多少人会专门买来吃,却惹得面前半大的少年泪光闪闪,乖乖地连声道谢。
我快不敢对上他过于激动的眼神了,连连摆手,视线往旁边一扫才发现不少人围了上来。最前面的一个猫兽人妈妈轻轻地推了推女儿,那个小朋友便颠颠地上前两步,露出自己被抓伤的小腿,小心翼翼又期待地仰头喊我哥哥。
第43章 【巡察部】43
89.
直到分发中午份的营养剂,救治工作才暂告一段落。
我拎着用过的医疗器具走去回收站点分类收拾后,虚脱地一屁股坐到台阶上,长时间精神紧绷后的疲惫和晕眩感同时涌了上来。
薛晓忙完收尾工作,递来一支营养剂,坐在倒数第三级台阶那儿伸长双腿拍打着放松。
我眺望场中央融到一块儿休息的灾民、士兵和医护人员,耳边吹过丝丝凉风,中午太阳虽然大,但巡察部四面都是雪山,一点也不觉得热。
吸干净最后一口营养剂,我打破沉默:“灾民人数会越来越多,只能一直安置在训练场吗?”
且不说训练场地面阴冷不利于伤患康复、士兵的正常操练受到影响,这场地面积怕是撑不了多久。
“士兵宿舍区是不是没住满?”我望见远处依山而建的宿舍楼,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冒了出来。
每年加入巡察部的人数愈发见少,宿舍区理应有很多闲置的房间,要是分配给灾民若干人一间,稍微清理当即能入住,而且楼上楼下都有士兵,也方便监督管理。
我有些激动地提议,低头撞见薛晓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神色不明地盯了我好半晌,才悻悻收住话头:“抱歉,是我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巡察部救助灾民是义务,收留他们却是情分,没必要做到那份上。
正当我想换个话题,我发现了薛晓眼里越来越明显的戏谑之意。
“想法挺不错。”他笑起来,随后话锋一转,“张源,这次见面我感觉你变了好多。”
薛晓一本正经的语气让我怔愣住了,茫然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地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上一次见到西区贫民,他们朝巡察队扔垃圾,这次大家却气氛和睦地坐在一起,局势瞬息万变,人也不得不跟着变。
我以为这次对话无疾而终,谁知薛晓真的参考了我的建议。除去部分伤势太重的,其他灾民都被安置到住宿区并分配到简单活计,要求用劳动换取当天的食物。毕竟巡察部的物资有限,不可能白养这么多口人,且吃白食容易起异心。
之前亲眼见过西区平民有多艰难,勉力在生死线上挣扎,劳动力不值钱,条件好些的能住棚屋,落魄的只能睡大街。是故听到通知的灾民格外激动,似乎不敢信这种靠劳动就有饭吃有床睡,都欣然接受安排,积极包揽了扫雪、翻新宿舍、加固哨卡入口的高墙等工作。
薛晓带着一支医疗小队回前线去了,薛磬和他的小队继续照顾重伤病患。没有任务落在我头上,但我不好意思置身事外,便去跟进经手的轻伤患者恢复情况,时不时替薛磬跑跑腿,天天在宿舍区、医疗部和休息室三点一线,竟也没闲下来过。
这天半夜我突然咳醒,坐起身去摸了水杯,正准备喝,猛地发现空着的右半边床多了个拱起来的轮廓,原本不稳的心跳更乱了,吓得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撅过去。
因为最近跑来跑去,我的睡眠质量出奇地好,再加上这是张宽敞的双人床,旁边什么时候躺了个人都没发现。
我谨慎地挪到床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打亮台灯,然后抄起枕头底下的小刀指过去。
暖黄的灯光照在一张熟悉的脸庞上,是久日没露面的司循。
他观摩了整个过程,却毫无反应。
我的心脏咚地坠回谷底,卸了劲儿挨回床头,最后一丝理智提醒我不能将水泼他脸上。
“你在这干嘛,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我没好气怨他。
他的休息室占据楼上一整层,犯得着来我这儿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