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还穿着官礼服,司渊渟一步一步从那些跟着楚岳峙的宫人以及侍卫身边走过,直直走到楚岳峙面前,将他垂在身侧的手握入掌心,道:“又不听话不带手炉,手都冰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退席了?不是说还要再留一阵么?”楚岳峙有些怔愣,他是真的没想到司渊渟这么就回来了,本来还以为司渊渟今夜得耽搁到很晚。
“说什么傻话。”自然地牵着楚岳峙的手一同往前走,司渊渟说道:“正月初一的夜晚,自然是要与楚七在一处。”
失神地被带着走了几步,楚岳峙想起往事又停下脚步,拉住司渊渟说道:“司九,我们别走这条道了,走另一条吧。”
将手里的提灯交给王忠,司渊渟举高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后方立马就出现了两列平日里不露身的暗卫,他们迅速点亮手里的提灯,然后从两边齐齐往前掠去,在这条长长的青砖道上亮起了两列迎灯,提灯橘红与宫墙上的红瓦相互映照,将整条青砖道照亮,不仅驱散了前方的黑暗,也似将潜藏在黑暗中的严寒都一并消弭了。
楚岳峙看着突然变得喜庆起来的青砖道,一时反应不过来地愕然道:“这是怎么……”
“给你一点小惊喜,总不能回回都是你给我惊喜。”司渊渟扬唇浅笑,他牵握着楚岳峙的手举高,问道:“是要与我一同走,还是想让我在此将你抱起,把你抱回撷芳殿?”
楚岳峙在正月大典上喝了许多酒,脸上本就泛着红,此刻突然见到司渊渟收到惊喜,脸颊处登时比适才更红了,眼角眉梢尽是羞意,刚刚散去的醉意似又涌了上来,他满脸通红地看着司渊渟,小声说道:“干嘛呀,宫人们都看着呢。”
司渊渟眼中没有旁人,只有楚岳峙,他松开楚岳峙的手,直接弯腰将人一把抱起。他们俩身高明明相差也不算太大,楚岳峙因一直保持着日常练武的习惯,身材紧实精悍体重上并不算太轻,即便如此,司渊渟就是能每一次都稳稳地将楚岳峙抱起来,便是要抱着楚岳峙走上一段路也脸不红气不喘。
楚岳峙猝不及防又被当众横抱而起,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明明高兴又觉得不好意思,更觉这般在人前太失天子脸面与威严,憋了好一会才憋出来一句:“你别老是这样,我感觉自己好丢脸。”
“可司九就喜欢这样。”司渊渟爱极了楚岳峙那些羞涩的可爱表现,他抱着楚岳峙往前走,在被提灯照亮的青砖道上,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他垂眸看伸手搂住他颈脖的楚岳峙,道:“这一段路,往后司九都陪楚七走,过去的事便都放下吧。”
他一直都知道,楚岳峙对这条青砖道留有心结,但其实,从前他深夜来撷芳殿,每次都是走这条青砖道。
这条青砖道,在那时候承载了他与楚岳峙最多的回忆,他记得最深的从来就不是自己如何在这条青砖道上毁身,而是在那一年多的时光中,他和年幼的楚岳峙牵手走过的每一段回忆。
在楚岳峙唇上印下带着酒香的一吻,又用自己的鼻尖轻轻磨了磨楚岳峙的,司渊渟抱着他继续稳稳地往前走,道:“司九没能十里红妆迎楚七,如今在宫里,就在这条青砖道上为楚七点灯,也为楚七照亮往后要走的漫漫长路。”
看一眼前方灯红如火的青砖道,楚岳峙只觉胸臆间涨满让他难以自持的温暖爱意,呼出一口白雾,楚岳峙搂住司渊渟的颈脖将头靠到他肩窝上,安心道:“嗯,放下了,只要司九好好地陪在楚七身边,楚七便什么都不怕。”
第129章 四方之外
正月大典过后,再过十日便是二月,二月一到楚岳峙便开朝了,开朝的第一件事便是下旨废除之前所有楚岳磊颁下的禁令,同时宣布官学改制以及明发告示将取消今年的科考,并恢复旧制每隔三年举办一次科考,已经考过乡试赴京赶考的考生们,可提交证明参加京城所设的中央官学参与进入国子监的考试,凡通过开始进入国子监的考生皆免除第一年的学杂费用。
官学改制的最终敲定是在开朝的前两天,在确定官学最终应当如何改制以前,吴永廉和凉忱在正月大典之后就没清闲几天,第四天就被召进宫开始确立官学改制的事。期间凉忱大约是累得狠了,有一次抱着一堆古籍资料入宫,见到养心殿正厅的司渊渟时,忍不住跟司渊渟说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个勤政爱民的明君,做臣子的更加生不如死,司大人,我这都好几日每日只能睡三个时辰了。”
这句话好巧不巧让从暖阁里出来的楚岳峙听到,楚岳峙也没生气,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凉忱,道:“朕平日里能睡上两个时辰便是不错,原来凉祭酒还能睡三个时辰,看来是朕还不够勤奋。”
那笑容那话生是让凉忱后背发寒几乎连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就这样司渊渟也没出声,毕竟他一旦开口,遭罪的就是自己而且也不见得能替凉忱解围,楚岳峙酿的醋还是辛苦凉忱去承担了。
楚岳峙和司渊渟参与其中,由吴永廉和凉忱反复修改的官学新制要比原来更细致也更人性化。主张文武并进,以德为先。
因要大力推进文化方面的发展,进入中央官学最高学府的资格不再是根据出身决定,而是设立入学考,上至宗室、士族出身下至寒门学子皆可参与考试;同时礼部与国子监主导,分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与算学共六门学科;地方上官学分设府学、市学、县学、州学以及镇学,如京城所设的中央官学一样,所有学生将通过考试入学,并根据考试结果决定最终专攻经学又或是伎学。
进入学府后,在结业获得参加科举考试资格之前,教官们也会根据学习进度以及实际情况,进行考试,分别设有旬试、月试、季度试、岁试以及最终的毕业试。
对于大部分百姓而言,禁令的废除并没有让他们感受到太大的改变,毕竟当初一开始受到最大影响的,是文人墨客乃至读书人。
但取消科考却是引发了极大的讨论,因为通过乡试的寒门考生大多寄希望于科考,骤然取消考生们自然难以接受,在新的官学制度颁布后,有不少考生立即就去准备希望能靠进国子监,但也有部分考生,许是因为禁令废除的关系,在试探了几天确定的确不会因为口出狂言而被送官府后,就开始明目张胆地对新制进行批判。
至于那些被堵住嘴巴已久的文人墨客,甚至是茶楼里的说书人,都纷纷又再出来,开始谨慎地讨论近来那些慢慢推动中的变化,其中也有不少针对楚岳峙和司渊渟的发言。
宫外的情况,尤其是百姓们的反应以及说的话大多都被如实传递进宫里,楚岳峙在翻看奏报的时候,看到骂自己的还会挺高兴地跟司渊渟说自己被骂了。
司渊渟对此不予置评,他这些年被骂的只有多没有少,早就习惯,只是他自己被骂可以,楚岳峙被骂他心里多少还是会产生一点戾气;虽然他明白楚岳峙高兴的是什么,但他的确不会为楚岳峙被骂而高兴,毕竟但凡是自己真心爱护之人,定是都容不得他人欺负的,即便只是口头语言上的攻击都不可以。
二月五日,楚岳峙再颁新旨,正式令皇甫良钰继承其父皇甫琅舒的封号,同时编入沧渊军为副将,于三月后随沧渊军现任总将卫云霄前往边疆戍守。
这个旨意一下,更在民间引发巨大的讨论声浪。
女子为将入军营,还去边疆,大蘅国开国以来第一人。不少人都在议论,楚岳峙为了给皇甫家平冤,做得有些太过了;还有人甚至生出一些龌龊的想法,这部分的话被奏报给楚岳峙的时候,倒真让楚岳峙有些不高兴了,跟司渊渟说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对女子的恶意那么大。
又能为什么呢,不过是长久以来的思想定式罢了。
那些因皇甫良钰以女子之身封将并于不久后随军戍守边疆而口出狂言、恶劣猜想甚至因此愤怒的人,并不能简单地指责他们狭隘,只是这是数千年来的束缚思想,既来自于民间也来自于文化。
二月底的时候,天气较之前的严寒开始有了一点回温。
午膳过后楚岳峙在养心殿的暖阁里午歇,最近的早朝是一如既往地为了开始推行的新政而不断掰扯,朝堂上为楚岳峙重用的几位大臣跟宗室亲贵以明清求那一党的大臣们,几乎可以说是日日都要争得面红耳赤。
司渊渟是首辅又受封了镇国侯,最常与宗室那一派对阵,他在朝堂上素来毒舌,再加上如今还有傅行云给他帮腔,这两人的嘴一个赛一个毒,有两次直接把人在早朝时给气昏过去了,让坐在龙座上的楚岳峙乐得差点就没绷住脸色笑了出来。
至于吴永廉、夏志轶还有凉忱等,也都在朝堂上站了起来,只要楚岳峙不出言阻止,他们就能在早朝时跟明清求那一党人一直唇枪舌剑下去。
但每天坐在上面看底下的人吵架,也是挺累的,而且早朝时吵还不够,下了早朝还有折子递上来,楚岳峙已经有好几次都是看都不看就将那些折子打了回去。
司渊渟走进暖阁的时候就见到楚岳峙在座榻上靠着凭几午歇,他走过去俯身细看楚岳峙的脸庞,眼睫毛细长,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开始推新政后又忙碌起来,正月时养出来的一点脸颊肉又消下去了,那张淡色的薄唇还抿得紧紧的,不知为何看起来就有点委屈的样子。
低头轻轻亲吻楚岳峙阖起的眼帘,唇瓣碰触到那薄薄的眼皮后还停留了一阵,直到那眼皮开始颤抖,司渊渟才又抬起头来,然后看着楚岳峙睁开眼迎上他的视线,那眼里还带着初醒的茫然。
眨了眨眼,楚岳峙浅浅“嗯”了一声,下意识地仰头做出索吻的姿态,司渊渟便伸手扶在他颈后,又再低头去与他接了一个缠绵的湿吻。
两人分开时,楚岳峙还微微张着双唇,一手正攥住司渊渟的衣襟,隔了一小会儿才回过神来,拖长的声音低软如同撒娇:“……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以为又要在镇国侯府待一下午。
司渊渟笑了笑,说道:“起来随我去换套衣服,带你出宫去走走。”
“出宫?”楚岳峙不明所以,想了想才问:“是要微服出巡么?”
“嗯,正好体察一下民情,我们亲自去听听百姓们都在说什么。”将楚岳峙从榻上拉起来,司渊渟又在他耳边偷了个吻,道:“但主要,还是想带你出去走走,你每日被闷在宫中想必也难受。我们相识相知相爱至今,也还没在外头一起好好逛过,今日便当是你我夫夫独处的秘密日子吧。”
当年司渊渟入宫当侍读,他们虽是形影不离,却也到底是被拘在宫里。后来楚岳峙出征,回来已经在宫外立府,但那时候司渊渟已经是太监,两人之间也隔着误会与仇恨;待到他们之间以交易再次联系在一起到解开误会相恋,每一次的见面都是藉由夜色掩护的来去,偶尔几次在东厂大门前也是作戏争吵;一直到楚岳峙登基回到了宫里,这么多年了,他们竟是一次都不曾在宫外光明正大地一起走在路上。
司渊渟边说边看到楚岳峙眉眼间的神色都亮了起来,便知道他是高兴的,道:“司九幼年虽也没怎么玩乐过,但还是有几处特别喜欢去的地方,今日带你去看看,可好?”
“你最近,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啊?”楚岳峙如何能不高兴,且不说他出宫多年早不习惯这样日日只能待在宫中不见四方之外天地的日子,单单是与司渊渟一道去宫外,去司渊渟幼年曾经喜爱的地方,便是他平日里都说不出口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