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放弃了手上所有的筹码,用一无所有从云惟彬的手上换来了章老,只为了挖掘二十二年前鲜血淋漓的真相,他以为自己压榨了全部力气无时无刻不在拼命奔跑,却不想现如今却仍然追不上生生死死的速度。
原来……无常才是亘古不变的有常。
到了这一时刻,甚至连头顶惨白的光线都变成了刺眼的利刃,命运的天平究竟会偏向哪一边,之后的路又该如何走,到底是咽下所有的疑窦放弃这条寻找真相的荆棘之路,还是不死不休地再与命运进行一次孤注一掷的豪赌。
云子安脊背依靠着墙壁,否则根本支撑不住自己,用手扶着额头,咽下了无法言说的辛酸与疲惫,声音就仿佛是被砂纸打磨过,“给……老爷子动手术吧。”
就连护士长都看出来他此时此刻的不对劲,不由得出声,“云先生……”
云子安伸手抹了一把脸,想要深呼吸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来气,只能勉强伸出手去,“先把通知书给我……我签字……”
护士长这时候甚至都不敢出一声大气,将通知书递过去,眼看着云子安潦草而颤抖地签了个名,“云先生,您还好么……”
“没事。”云子安摆摆手,示意不要跟来,“有电话么?我想给家人……通个电话……”
当家人两字说出了口,就仿佛是在冰天雪地里寻到了一丝温暖的慰藉,时至今日,他总算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将戎骁称之为家人。
护士长给他指路医院值班室,云子安拒绝了任何人的陪同,强撑着自己来到值班室里,拿起固话的话筒,用冰冷且无力的手指拨打了戎骁的手机号。
嘟——嘟——嘟——
室内因为电话忙音而显得一片清凄,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忽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云子安就如同受惊一样抬起头,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穿外卖服的小哥,手中捧着一个盒子,核查着外卖单子,“请问……是云先生么?”
云子安此时此刻完全处于一片诧异当中,根本想不到,会有谁在这样的深夜给他定外卖,喉结艰难滚动着,“是……”
更何况,没有人知道他来养老院……
外卖小哥确认无误之后,将外卖放在了值班室桌子上,匆匆离去,“您的外卖,祝您用餐愉快!”
云子安只能暂且搁置了手中的话筒,心怀疑窦打开了外卖盒,看包装还相当精美,不似什么街边小店,然而下一秒钟,他看清盒子里到底是装着什么之后,扶着桌子狠狠呕吐了起来,酸水争先恐后地从喉管当中涌出,“呕——!”
外卖盒中装着的……是一根鲜血淋漓的拇指。
就在这个时候,时针悄然归于凌晨,在12这个数字前合拢,值班室的保安走前并未关闭收音机,伴随着当地人从小到大耳熟能详的前奏,本市午夜新闻开始播报——
“当地晚十点五十九分,京沪高速路上,发生一起连环撞车事件,致三人死亡,多人受伤,其中包括知名企业家云翔宇先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丧父
耳边就如同炸响一声惊雷,云子安下意识上前一步,扑到到了电视机的面前,目眦欲裂地看着屏幕上女主播那张公式化的脸,一张一合地念着今晚午夜新闻的发言稿,“云翔宇”这个名字,对她对这个城市的人或许有那么一点耳熟,但是他的生死也无非只是蝴蝶振翅罢了。
云翔宇……死了……
云子安咣当一声跌倒在了椅子上,眼神愣愣的自始至终都无法聚焦,五脏六腑都仿佛成为了破旧的风箱,每一声呼吸都坠着成千上万吨的铅坠。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云子安迷蒙的眼神僵硬缓慢地移动到了那个刚刚送到他手中的礼盒上。
轰然声响当中,暴雨锤炼着偌大的京城。
市中心医院的医护人员今夜彻夜难眠,突如其来的特大车祸,让急诊室手术室瞬间告急,被通知赶来的家属挤满了长廊,叫嚷声辱骂声以及号丧一样的哭声萦绕着上空,让空气都变得艰涩难以呼吸。
庞琴唯一的爱子正躺在这家医院的特护病房,然而没想到不到三月,自己的丈夫竟然也进了这家医院,却成为了一具没有呼吸的冰冷尸体。
她此生唯二的仰仗,全部都坍塌了。
“我不信!”庞琴那张被金钱堆砌出来的精致面容已经完全扭曲,她根本没心情维护自己身为名流贵妇的仪态,整个一歇斯底里的泼妇,“都是你们这些庸医!你们草菅人命!治不好我儿子,现在又治死了我丈夫——!”
主治医生的脸上全是被挠出来的抓痕,脸色相当难看,但是顾忌着对方身份不敢发作,“云夫人……”
“我要去检举你们!”庞琴价格高昂的手包不断砸在了医护人员身上,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愤怒,“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就在她的巴掌即将扇在一个年轻小护士的脸上时,忽然横空出现一只手啪的一声攥住了她的手腕。
庞琴狠狠一愣,然而下一秒钟她就被一股力道推到了一边,云子安裹挟着浓且冷的潮湿水汽现身在走廊当中,冷冷一瞥自己的继母,“滚。”
庞琴看到了他,瞳孔登时睁大,下一秒钟就扑了上去,“小畜生!是你!都是你——!”
她恨不得将家丑宣扬的满世界都是,“你打伤自己的兄弟手足还不够,还杀了自己的父亲!你就是个丧门星,你——”
啪——!
云子安用干干脆脆的一耳光打断了庞琴接下来的话。
“还想要钱的话……”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云子安的嘴角仍然挂着微笑,只是看着让人胆寒心慌,“就闭上你的嘴。”
这可真是稳准狠地拿捏住了庞琴的命根,她捂着自己肿胀的脸颊,竟然对云子安说不出半个脏字,只是不住哆嗦。
云子安再也不分给她任何眼神,就这么一个人走进了太平间,冷气瞬间侵入了他浑身上下的毛孔,抽屉式的冷柜被拉开来,白布之下隐隐约约露出人形。
云翔宇这一死,就仿佛将云子安躯壳内所有的仇恨都连根拔走,此时此刻的他分外平静。
“老东西。”云子安的眼眸里说不清到底是凉薄还是淡漠,只是牙齿死死咬着口腔内的软肉,弥漫出铁锈的血腥,“你真他妈活该。”
他冷冷笑着,“下你的十八层地狱去吧。你视之如命的钱,我会都捐掉,你就只配化成灰冷冷躺在炉底,然后被冲入下水道。”
他僵硬着伸出手去,将白布轻轻掀起了一角,露出了云翔宇的左手,看见拇指处齐根斩断的残缺,眼圈不知为什么竟然红起来,“我这辈子……最他妈后悔的事情……”
“……就是姓云。”
云子安扭头冲出了太平间,几乎是扑倒在卫生间的马桶间,酸水争先恐后地从扭曲绞痛的喉咙深处喷涌而出,混合着浓郁的血腥,胃部就仿佛成为了没有生命的器官冰冷石化了一样。
就这么翻江倒海将胃里全部掏空,云子安迷蒙且虚弱的神经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手机铃声,他无力地将手机凑到耳边,嗓音沙哑,“喂?”
护士长的声音匆匆响起,“云先生!章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