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皇兄骂他, 他怎么能丢谢家的脸,他怎么可以向白夫人服输去做她的走狗, 他怎么能变成一把刀。
怕师兄弟们远离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们修正道的更是厌恶这样的他。他不再是他们宠爱的小师弟, 他们甚至会出现敌对而立的场景……
更怕, 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十七哪一天会消失。毕竟谢不负现在什么也没有, 没有任何可以挽留对方的,十七这种顶级傀儡, 有大把的人一掷千金求他帮忙。
而他谢不负,只能孤孤单单地走着他的黑暗巷道, 走着他的那条独木桥, 一不小心也许就会粉身碎骨。
这些年来, 谢不负不敢见从前认识的人,一有什么任务遇上他们,他撒腿就跑,狼狈地贴着墙偷听他们的几句聊天,默默在心里想这几年他们过的怎么样,更生怕让他们产生「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想法。
他宁愿自己干干净净地死在所有人的回忆里,也不想破坏自己在众人心里的形象。
这些年他戴着面具,又穿斗篷,裹得严实,就是不想被他们认出来。
但是他们要是真的看见了谢戈,又没有发现谢戈就是他……谢不负其实很低落,有谁能做到坦然接受自己被所有人遗忘。
他一直在说谎,这几年他过的一直不好。
非常不好。
差一点,他就活不下去了。
这一条命,是硬撑着撑下来的,就像即将燃尽的那一点灯火……
谢不负从来没有幻想过有一种可能——他们不会嫌弃他。
谢不负的剑快拿不稳了,白骸蹭了蹭他好像是在安慰他一样,许久之后,他才迟疑地开始回忆,刚才他们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小师弟,你不是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
时隔多年,细微的尘埃在光线之中轻轻漂浮,谢不负抬起眼睛,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点阳光的温度。
是温热的。
好舒服。
这真的不是他的幻境造成的幻象吗?
“发什么愣呢?动手啊。”有人一拍他的肩膀,剑光如闪电一般凌厉朝着白夫人的方向而去。
谢不负终于回过神,真的不是梦……
因为他耳畔出现了时祁的声音,“我回来了。”
这么多人打一个人,的确胜之不武。但白夫人根本不算是人,某种程度来说,她是一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怪物。
谢不负终于提起白骸,下一道剑光比从前的所有剑光都要强盛,刺眼的白光充斥在整片竹林之中,甚至微微外泄,堪比灼日。
他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师父教过他的第一句道经:
道既非常,如日之光。
如器中锽,声出于内。
如日之光,光照无方。
他修道,修剑,都是为了救人。
师父那个时候说他天生道骨,和大师兄很像,于是尽力教导他致力于弥补大师兄的遗憾。他却并不清楚什么道骨不道骨的,父皇说他出生那日天有祥瑞,早晚成器。
那次没好意思说出来的话,谢不负今日总算有了语气说出口:“夫如是乃可称有道之者,非独善一身,而达之万邦。”
玉琳琅看他一眼,难得微微一笑。
无数的虚幻小剑像是阵法一样排列在半空之中,又随着谢不负的动作尽数往白骸的剑身里钻,一剑终于挥下,剑气朝着白夫人而去。
白夫人顺势一滚,斗笠却被打散了。
斗笠下的东西暴露在了空气之中,整个竹林安静了下来……第一个出声的居然是阿芙洛。她震惊的、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大祭司!”
“大祭司?!怎么会是你?!”
暴露在众人眼前的,不是人的脑袋,而是一颗由两张脸组成的头颅,像是由于某种畸形而造成的,只是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造成的。
“那天师姐在房门外听见的聊天声,是你一个人……不,是你两个人一起说的?!”
“难怪……难怪那天我没有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
男音和女音,出自于他的两张嘴巴,男性的那一部分要小的多。也不知道大祭司当年是用了什么术法,才会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谢不负早就发现了古怪:“难怪听你的声音,不太像女声。”
拥有这样的身体,的确是一种不幸。
但这是白夫人自找来的,谢不负已经想起了相关记载,在好几百年前曾有外人私闯藏香密地修炼禁术……
但是大家都没有找到那个外人,这件事也随着禁书的丢失而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活下来了。
白夫人不是女性……这个称呼一直以来都是人们对他外形的一种揣测,他的男性五官越来越萎缩,另一副女性五官挤在面容上。
走火入魔,让他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白夫人很喜欢引发世界骚乱、恐慌,然后于暗中观察这些反应并乐在其中的人。他从来都不怕死,也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他这么活着,大概只为其他人的痛苦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