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泣的妇人立刻像是见了救命的神仙,拨开人群扑到韩佑脚下,“还请侍郎大人为小民伸冤!”
这妇人就是豆腐店的老板娘,韩佑每天从这里经过都能看到他们夫妻俩当街做生意,便问:“你有什么冤屈?”
妇人哭着说:“我们滕家在这条街卖了二十几年的豆腐,年年都按时上交牌子钱。今天那几个官兵来说我们牌子钱没交够,还要收十倍的罚款,我们交不出来,他们就要砸我们的店,把我们赶走。”
昭国重农抑商,从太祖开始,就不断遏制商业的发展。生意人必须每年向户部缴纳费用,领取准许经营的牌子,也就是那妇人所说的“牌子钱”。牌子钱收多收少全是户部根据这家店的生意好坏来算,说白了,就是户部说收多少就收多少。有些生意好但没人脉的商家,一年的营收有多半都要拿来交这个牌子钱,昭国商人的生存困境可想而知。
韩佑让韩三把妇人扶起来,豆腐店门前的人群已经自动朝两边散开,为他让出一条路。他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躺在地上呻吟,几个身穿皂隶服饰的人手持棍棒站在一边。
那几个皂隶看到穿着三品官服的韩佑来了,先是有些心虚地往后缩了缩,随后为首的那个人马上带头向他行礼道:“韩大人,我们是带着吴郎中的手令来的。”
说着他翻出身上的簿册,双手捧着交到韩佑手上。簿册上写着,“滕氏豆腐店应收牌费一百两,实缴四十五两,欠缴五十五两,罚款五百五十两,共计六百零五两整。”
下面签了户部金科司郎中吴世杰的名字。
韩佑看了一眼就气笑了,“这卖豆腐生意再好,一年也不过八九十两银子的营收。缴纳四十五两银子已经是人家全家大半年的收入了,不知这吴郎中是怎么算出牌费一百两的?”
那皂隶愣了一下,京城里谁不知道吴世杰的父亲吴闻茨是吏部尚书,不仅是韩佑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他的老师。皂隶本想着都是自己人,他亮出吴世杰的名号,韩佑自然不会为难,谁知道这韩侍郎不知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当街找起吴世杰的毛病来了。
这个数本就是吴世杰自己拍脑袋写的,只因为他刚娶的小妾家里看上了这家店位置好、口岸佳,想把滕氏夫妻赶走,将店面据为己有。年轻貌美的小妾耳边风一吹,他自然无有不应。
赶走个小商小贩对户部郎中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没想到半路出了个管闲事的。那皂隶害怕自己差事办砸了回去挨骂,凑上去跟韩佑耳语:“韩大人,这是吴郎中吩咐的,您看……”
围观的百姓大都是附近的商户和平民,早对这个牌子钱怨声载道。听到韩侍郎说户部计算不公,就已经很激动了,好不容易有个大官愿意站出来为他们说话,这时又看到皂隶和韩佑窃窃私语,生怕侍郎大人不管这个事,于是纷纷下跪,请韩侍郎主持公道。
一时间纱帽街上呼声震天,围上来的人群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韩佑后退一步跟皂隶拉开距离:“吴郎中吩咐的又如何?你们拿了簿册就敢当街打人?”
皂隶见形势不对,挺了挺胸,小声争辩道:“那这也是户部的事。”
“户部的事本官不能管?”韩佑冷冷地笑了一下,周身又透出那种让人为之惊心的气势,“你手上拿的是吴郎中亲笔签名的簿册对不对?”
皂隶点头:“对。”
“叫你来收这家店,是吴郎中的吩咐,对不对?”
皂隶缩了缩脖子,又点头:“对。”
“那么我问你,吴郎中是几品官?”
“正……正五品。”皂隶越说越小声,被韩佑凌人的气势迫得不敢抬头。
韩佑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那我是几品官?”
那皂隶气若游丝:“大人是正三品……”
“既如此,这件事本官管得管不得?”
几个皂隶都垂手恭立不敢说话。昭国以礼治国两百多年,纲常等级十分森严,官大一级,确实能压死人。他们平日仗着户部的名头跋扈惯了,这时面对正三品大员,也是大气不敢出。今天若是韩佑下定决心要管这个事,就是吴世杰亲自来了,怕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思及此,那为首的皂隶生出了点畏惧,心虚地把簿册收回怀中。
韩佑看出了他们的退缩,继续道:“牌费的事情我自会上书向陛下禀报,但你们当街打人已经触犯了我朝律法。现在命你们立刻将伤者送去医治,至于你们要不要依律受罚,全看这位伤者的意愿。”
言下之意就是要将伤者妥善安顿,再找事就走律法流程将他们送押。几个皂隶忙将地上的滕源抬起来,七手八脚地送往医馆救治。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片欢呼,韩佑不愿多说,转身回到马车上。人们拥着马车一直将韩佑送到府邸门口,看着韩佑进了府才缓缓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