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用不了多久,整个村子就都知道了当年陈木并没有和美莲结婚,至于陈木的肚子,更是成了每家每户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个老人树荫下乘凉时,也要指着陈木家的方向纳闷儿地唠上一嘴:你说老陈家那憨厚壮实的汉子,肚里怎么会揣上个娃娃,是谁的啊?咱们也不知道。
好在这些个话头没在陈木跟前儿问,大家都明白小陈那汉子不肯说,自然是有什么苦衷,都是穷人家出来的老实人,大家谁也不会为难谁。
一阵热乎劲儿过去,来看望的人少,总算得个耳根清净。
在已经有个几天没人串门的时候,程锦明出现在了陈木面前。
最热最难熬的时期已经过去,空气里只沉浮着些末伏残存的余温。
陈木看到程锦明的人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关门。
只是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回忆,下意识地放轻关门时的力度。
男人的手果然横插进来,这次人是清醒着的状态,明知这样做手会受伤,却还是固执地伸过来。
陈木关门的动作戛然而止。
隔着一条门缝看着程锦明。
“做,做什么?”每当要和他说话,嘴就会变得很笨。
“你别怕,我就是来看看你。陈木我,我……想你了。”最后那三个字说得极轻,声音极小,要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清。
程锦明把手缩回来,在上衣口袋里摸索来摸索去,摸出两个红色的小本本来,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塞过去。“还有,给你来送这个。”
陈木一怔,快速地把东西接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没了。”程锦明忙说。
他看着陈木,隔着那道小小的门缝恨不得把人仔仔细细从里到外看上一遍,试探着说,“哥,你过得还好吗,空调有吹吗?别省着电费,身体最重要……”
陈木沉默不语,干脆利落地把门关上。
程锦明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委屈,难受,但总算见着了人,还说上一句话,又有些知足和宽慰。
在今天,本子交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他们之间用欺骗牵连起来的羁绊算是彻底断了,陈木这个人也完完全全不属于自己了。
原本就该走了,可是迟迟站在门前没动,手掌摸着门板,声音发抖,小声说:“陈木,我以后还可以再来吗?”
陈木站在门里,后背贴着木头门板。
刹那间有点儿恍惚,良久,才慢慢把手里捏着的两个巴掌大小的红色本子举到眼前。
颜色深一些的是离婚证,颜色浅一些的,是结婚证,翻开封皮,手指摸摸“证件作废”几个字,仿佛那烙印是新鲜的,尚带着温度。
想想还觉得有点想笑。活了三十出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结婚证,居然是和离婚证一起送来的。
作废的证件上贴着的照片,是男人手里拥有的唯一的合照,粗糙,劣质,甚至连后面的红色背景都是后P上去的,为了欺瞒住这个莫须有的婚姻只能用它来敷衍糊弄。
只是陈木或许不知道这张照片是男人的心头好,在自己被宣告死亡的时候,留给男人的只有这一张照片,男人曾对着照片里的人流了多少眼泪,说了多少心里话他统统不知道。
就像他已经想不大起来,当初照片里的自己是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第66章
在秋天的时候,陈木终于让陈志田落叶归根,白瓷罐罐入了土,和女人的坟挨在一起。
一件事做做歇歇,花了半天工夫才完成,丢了铁锹坐在随身带来的竹椅上,安静地看着两人的墓,这样一坐又是好长时间。
直到肚子有了动静,小家伙不安地踹两下肚皮,陈木才抬起胳膊擦擦脸上的汗和眼眶里的热气,拎着竹椅起了身。
现在陈木出门都得带着这把小竹椅,走上没几步就要坐下歇歇喘两口气。
从后林子回家这段路亦是如此,不过多的是后面有个尾巴远远守着。陈木权当没看见这人,到了家就进屋里躺下。
两手抱着肚子,盯着天花板发呆。
秋季还挟杂着些末夏的温度,很爱频繁地下几场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躺下没多久豆大的雨珠就又快又急地从天空洒下来,敲得窗玻璃当当直响。
陈木闭起眼睛,想着那人是有车子的,雨下这么大肯定会躲进车里避雨。可是簌簌骤雨声听得他烦乱,艰难地爬起身走到门前,一打开门板那坐在门槛上的人险些仰倒。
手扶了下地,慌里慌张爬起来。
浑身都被淋了个透,湿发还滴答淌水,顺着苍白的脸往下落。
一股寒气朝陈木扑上来,他抿抿嘴,说:“你,你有车子不坐。”
“坐的,一会儿就去坐。”程锦明说话那样小心,再没有以前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模样,“陈木,我就是想再陪你一会儿,等雨停了我就走。”
没有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乞求进屋里来,但两只手抱着湿透的胳膊打哆嗦的样子已是足够的惨,这条漂亮的小落水狗很是懂得怎么去讨人疼。
只是陈木却“哦”了一声,砰地就把门关上。
程锦明一顿,自嘲地咧了下嘴巴。
衣柜最底层有个箱子,陈木费力地扒拉出来。
箱子里装着的是男人曾经买给他的那套衣服,陈木穿过几回就没再动过,把那衣服取出来,里面还有几千块钱的现金和两张发旧的支票,五十万的是男人通过门缝塞进来的,一万块的是更久以前男人给的。
把这些都拿出来,箱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西装外套。
当初陈木就是穿着这件外套,兜里揣着一万的支票,从北京城里一路哭回了家,那是三十而立的汉子头一次流那么多眼泪,只是当时没想过以后会哭上更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