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余下两人,气氛安静了片刻。
少主没有出声,仇雁归抿了抿唇,背脊挺直也没有说话。
——毕竟暖床的物件可以当哑巴。
哪怕少主百般刁难于他,亦或是憎恶他嫌弃他都可以。
可他只是个“物件”。
刺客心知不该如此,只是情绪莫名翻涌,他竟难以遏制,只好不语。
“你闹什么脾气?”少主漫不经心的褪下外袍,语气慵懒,但细听之下却带着几分怄气。
仇雁归神色沉静,清亮的眸子里并无不满,只是盯着少主的眼睛轻声道,“雁归没有。”
那模样温吞平静,衬得兴师问罪的左少主蛮不讲理,像是让人一拳砸在棉花上般无力。
“……”左轻越难得失语了一瞬,但很快他又勾起笑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去榻上等着,雁归会的吧?”
他话里带刺,但仇雁归也已经习惯了,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点头,便转身去了屏风之后的床榻。
左轻越站在原地,望着屏风上印着的挺拔身影,嘴角的笑容淡去,垂下眼叫人瞧不出神色。
屏风后的浅金色床幔轻轻摇晃着。
仇雁归褪下外袍,静静卧在塌上,任由自己被陌生的情绪吞噬,眉眼染上几分烦躁,又随着夜深淡去。
他等了许久,外面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仇雁归坐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垂下眼准备褪下衣物,屋内的蜡烛却骤然熄灭了。
他动作一顿,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只大手制止了仇雁归的动作,左轻越掀开被褥,修长劲瘦的躯体挤进床榻,动作不算温和的将人按进怀里,慵懒的声音似乎透露着些倦意,呢喃间带着些许鼻音,“乏了。”
仇雁归愣了愣,鼻腔里浸满了少主的气息,微凉的躯体似乎在吸取暖意,心里那点郁结没出息的烟消云散,刺客无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翌日。
街市一片热闹,几家看戏几家愁。
医门前些日子刚逃过一劫,正懈怠着庆祝劫后余生,谁料大佛自己又回来了,这次还是亲自登门。
可谓是让人没有丝毫的准备,得到消息时医门内一阵兵荒马乱,掌门易灼年过半百,原本今日偷闲,之后也匆匆赶了回来。
谁也不想这时候触了某位尊驾的霉头,毕竟少主的脾气着实难说。
牌匾上浑厚大气的“医门”二字借了日光此时流光涌动,众人在门口相对而立静侯着。
不多时玄金轿子由远及近,他们屏息凝神,待到帘子被人掀开一角,众人低垂着头,恭敬的唤道,“恭迎少主。”
左轻越淡淡应了声,身后紧跟着一袭白裳的刺客,影十与几个暗卫缀在后面,小心的保持距离。
“少主,老朽来迟了。”鹤发童颜的老者长着双笑眼,瞧上去慈眉善目,他换了声衣裳,这会儿匆匆赶来。
左轻越微微颔首,收敛了神情,低声道,“易老先生,叨扰了。”
仇雁归微讶的抬眸,他倒是还未曾见过少主对谁如此客气。
“哪里的话,不知少主今日前来所谓何事?”易灼含笑的眼眸意有所指的掠过仇雁归。
左轻越避开他的视线,仍是有礼的模样道,“此前他重伤未愈,如今好了许多,我带过来瞧瞧。”
他当年初来苗疆,若不是易老先生动了恻隐之心,怕是更加难熬,所以向来是敬重的。
众人见怪不怪,易老先生对仇雁归笑了笑,将他们二人请进门,刺客受宠若惊,回之一礼。
屋内。
易灼赶走了闲杂人等,抬手示意刺客坐下,左轻越投去一眼,而后又淡淡的收回,兀自走到窗边赏景。
易老先生轻轻摇头,将白巾搭在刺客的手腕上,闭眸为他诊脉,忽而眉心一皱,“都是些沉疴痼疾……小公子伤及心脉,陈年旧伤尚未痊愈,若非底子好……”易老先生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提笔写下药方递给他,“我徒儿易寻在外头侯着,小公子将药方交予他,喝完再走吧。”
窗边的身影立着没动,仇雁归收回视线,谢过易老先生,便推门而出了。
轻微的关门声响起,屋内寂静片刻。
“少主,窗边可是有稀奇之物?”易灼慢条斯理的倒了盏茶,缓缓道。
左轻越难得没开腔,抬手阖上窗扉,转身在仇雁归方才的位置坐下,低声道,“易老,如何?”
易灼没有立即开口,摸了摸却没有回答,“少主并非瞻前顾后之人,若心中没有失了偏颇,便不会求老朽诊上一脉。”
左轻越眸光微闪,依旧没说话。
易灼知晓外头不着调的刺客传闻恐怕是真,他眼中闪过复杂,望向左轻越有些感慨,若非动了真心,凭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会在被叛一次甚至险些伤及心脉后,仍选择了信任。
不但留人一命,还四处给刺客找补。
或许少主心中并非不清楚,做这些只是他也在说服自己罢了。
但好在,这次少主似乎并没有猜错。
“这旧伤古怪,不像是寻常的内伤,倒像是持续数日留下的顽疾。”易灼放轻了语气,像是怕惊扰到什么,“类似于将伤口重复撕裂破坏,不似意外,应当是……”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左轻越的脸色倏地变了,易灼没有错过那一闪而过的怒意,似乎含着些隐秘的疼惜。
易老先生想起方才那刺客的模样,剑眉星目,俊朗非凡,眼眸清亮,不难瞧出眉宇间藏着的锋芒与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