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渐冉怔怔听着,像是有阳光落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哪怕知道了周围全是盯着他的鬼,他也觉得放松了不少。
他听着时溪绘声绘色的说明,在脑海里排出了房间的布局,慢慢睡着了。
小纸人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也停下了解说,他贴在辛渐冉的后颈,轻轻地拍了拍他翘起来的乌黑发尾。
九月二十三晚,施怀熹变回小布偶,好奇地飘过去捏了捏自己的脸,这种自己摸自己的感觉还真的挺奇妙,辛灼提着笔过来把他拎开,施怀熹于是坐到他的肩膀上看着辛渐冉在他的脸上画上赤红的符文,画完之后,他评价,“还挺好看的,给我拍个照留念呗。”
辛灼听话地给他拍了照,又把软乎乎的小布偶拎到手里,“记住你答应我的。”
施怀熹郑重举手,“我保证这一次真的乖乖待在你身边,绝对不乱跑。”
这家伙前几次也是这么信誓旦旦地说着的,辛灼看着这只前科累累的小布偶,揪了揪他的圆脸,“你要是再跟之前一样出尔反尔,之后我再也不会答应你这种要求。”
施怀熹看着他相当严肃的神情,知道他是认真的,他飘上去,使劲蹭了蹭辛灼的鼻尖,“这次一定听话!”
这些天他一直缠着辛灼,又拉上了好酒子,双管齐下才让辛灼愿意带他一起去,他只是想亲眼看到一切的结束,看到这本小说里所有人的命运走到正轨的那一刻。
他确信这将是毫无悬念的一晚。
他手痒痒地挥了一下镰刀,“不过程听那边使鬼应该不少,我就待在你身上,它们要是送上门来我还是可以送它们一程的吧?”
辛灼揪了揪他的兜帽,小布偶今天穿的是初始服装,像是在上班的小死神,又正经又可爱,辛灼没法不妥协,“可以。”
他在小布偶的欢呼声里把他塞进了仓鼠舱舱里,然后才背上他的装备出了门,相熟的阴差正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出来了,摩拳擦掌欲欲跃试,“我们还是第一次带阳间人走阴路呢,”他说着,示意话少的阴差把勾魂索递过去,“抓住咯。”
辛灼点点头,“走吧。”
深蓝色的天空已经泛起墨色。
施怀熹不知道他们在灰茫茫的雾气里穿行了多久,等光线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看到了辛渐冉——躺在猩红符阵上的辛渐冉,双眼紧闭,面容苍白。
乌黑的雾气萦绕在他身边,十来个使鬼绕阵而立,天花板和墙壁上全都是滴血的眼球,空洞洞的黑色瞳仁死死地盯着他。
这场景看得人心底发寒。
而他们正站在墙角,施怀熹担心辛渐冉的状况,但是又不知道这时候能不能说话,透明的舱门上,辛灼的手指扣了扣,“他没事。”
施怀熹松了一口气,他们静立着,伺机而动。
没等多久,程听来了,施怀熹吃了一惊,现在的程听看起来不像个活人。
他的脸色青白,动作也僵硬,脚步声都微不可闻,人不人鬼不鬼。施怀熹看着他走到符阵里,跪在辛渐冉身边,满脸亢奋地拿出一个圆片,对着手腕割了下去。
血液奔涌而出,是黑红的颜色。
辛渐冉闻到了他血液的腥臭味,昏沉的神思清醒了大半,他更加小心,不露出半分端倪,听着程听低低地念着咒语,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飘飘的,好像是要脱离某个容器一样,他知道这是程听在让他的魂魄脱离。
然而他的背后,始终洋溢着一股暖意,一如从前那些天一样,支撑着他的清醒——时溪就在他的身后,已经拿好了会让他恢复的符箓。
他告诉自己,再等等。
程听小心观察着辛渐冉的状态,在他的魂魄肉身将要分离的那一刻,他打开了瓶子,放出了里面散发着微弱白光的魂魄,然而还没等他操纵魂魄进入辛渐冉的身体,一团黑雾蛇一般从他面前游弋过去,程听立刻扼住脖子上挂着的半个偶人。
黑雾的动作迟滞一瞬,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应该昏迷着的辛渐冉骤然伸出手拢住了时溪的魂魄,一脚把程听踹翻在地。
程听痛叫一声,他死死地盯住辛渐冉,面色扭曲到狰狞,“时溪!把我的时溪还给我!”
使鬼们蜂拥而上,而辛渐冉身边,辛灼提剑横空出现,剑尖一扫一挑就把冲到前面的使鬼解决了,一时之间空出一片地带,紧接着,早就到达的阴差也纷纷出现,开始清理起使鬼来。
程听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怨毒地看着他们,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又是你……又是你们……”猩红的血色充斥着他的眼眸,“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明明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见到时溪了!
只差一点点!
他疯狂地冲上去,辛渐冉接过辛灼递过来的铜棍,注视着程听,对辛灼说:“我来。”
辛灼于是去对付刚刚逃逸出来的那半只鬼。
施怀熹觉得自己的眼睛要不够用了,他这次真的乖乖地待在辛灼身边,一边清理着漏网之鱼,一边看向辛渐冉那边,很快就放心下来——辛渐冉正按着程听在揍。
棍子揍人很有一种实感,辛渐冉深觉这段时间的拳脚功夫没有白练,加上程听现在这个样子,他甚至有余力来处理飞过来袭击他的眼球。
小纸人从他的后颈跃跃欲试地探出头,辛渐冉察觉到了,趁着揍人的空隙把他按了下来,“别出来。”
程听像是锁定目标的蛇一样缠上来,“时溪!你在跟时溪说话!”
辛渐冉一棍捣向他的腹部,扬起脚把他横扫在地,又冷又戾地注视着他,嘴唇翕动地掐诀念咒,符箓在他指尖燃烧起来,火焰像是火圈一样散开,途径的眼球和使鬼,通通被焚烧殆尽。
程听也被烧灼到,他感受着灼热的痛意,想起之前跟辛渐冉见面的种种,他并不愚蠢,很快就想明白了,“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
辛渐冉不打算跟他多说,丢出一张禁锢的符箓把程听缚住——酆都会对他的罪行进行宣判。
然而当他走过去的时候,他看到程听笑了,他的头弯出不可思议的弧度,简直像是要钻进自己的脖子里一样,像虫一样蠕动着把半个偶人含了出来,而后把它吃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的影子里,黑雾蜿蜒而出,顺着他的眼耳鼻舌钻进去,辛渐冉当机立断甩出好几张符箓,程听身上也出现了伤口,然而他好像丝毫不受影响,僵直地站了起来。
另一边,辛灼用桃木剑穿透暴动的半个恶鬼的魂魄,迅速地用法衣把它封了起来,正要去收拾程听的时候,又被辛渐冉拦下,他仍旧是说:“让我来。”
这里已经被清场了,只剩下刚刚吃了半只恶鬼的程听,辛灼于是退到一旁,拢住施怀熹,跟他一起静静地看着。
辛渐冉率先出击,他跃起,挥着铜棍打向程听,后者抬手格挡,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那只手臂扭断自己的骨头握上他的铜棍,程听抬起头,他的眼睛变成全黑,脸也变成僵青色,简直像是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直勾勾地看着辛渐冉,是笑着的,“你们都在骗我,时溪,我把你吃掉吧,吃掉你,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辛渐冉旋了一下棍子的机关,从里面抽出了一柄桃木短剑,照着程听脸抽下去,后者被抽得脸都歪了,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一样冲了上来。
程听带着鬼气和蛮力,辛渐冉应付得并不轻松,身上也慢慢挂了彩,握着桃木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都僵直了,指关节上满是擦伤,但他并不觉得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