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马婆子从没把这话当真,她一直坚定地认为,王琪只是出现在了合适的时间,是趁虚而入。偏偏赵璟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所以才会对王琪死心塌地。若赵璟体会过不一样的人生,定然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选择。
为此,马婆子一直埋怨徐百川,若当初他及早把赵璟带走,而不是交给王琪照顾,最后的结果肯定不是这样。而现在,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给赵璟和王琪赐婚,然后看着他们完婚,任由赵璟和王琪成为大梁第二对断袖夫夫,让天下人耻笑。她甚至责怪老天不公,让这么优秀的赵璟遇见王琪,然后走上断子绝孙的不归路。
要是赵璟没有遇见王琪就好了!
这夜,马婆子做了一个梦。她只觉得身体像鸿毛一样随风飘荡,不知飘了多久,等马婆子再睁眼时,便见自己身在一处热闹的集市。
马婆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惊奇的发现这里居然是平遥县。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马婆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看不出哪里不对。
漫无目的地在集市中晃悠了一圈儿,途中遇到了很多熟人,马婆子想上前打招呼,可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仿佛看不见她这个人一般。
就在马婆子焦躁不安之时,一个衣着破烂的瘦小身影闯入了她的视野。马婆子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大惊,那不是十几岁时的阿蛮吗?这一瞬间,马婆子顿时恍然,难怪她从刚刚就觉着不对,原来这不是现在的平遥县,而是十年前呀!
马婆子紧跟着十几岁的赵璟,想要和他搭话,可赵璟却和其他人一样,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存在。马婆子无奈,只能继续跟着,便见赵璟在街口观望了一会儿,然后迅速藏在一个大石墩子后面。
赵璟显然是在等什么人,马婆子正疑惑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便见一伙人从街角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耀武扬威的中年男子,马婆子只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他身边的狗腿子阿谀奉承地叫了声“贾二爷”,马婆子这才记起,这人不就是那个为祸乡里,并且欺负过他们的贾富贵吗?
看着赵璟单薄的穿着和冻得通红的脸颊和双手,以及瞪向贾富贵那仇恨的目光,马婆子想起这是什么时候了。这是王琪和赵璟的第一次相遇,也是那段孽缘的开始。
马婆子记得,那年冬天格外的冷。她在戏园子外面卖米糕,每日的盈利只能勉强维持两个人的生计。贾富贵和他们狗腿子们敲诈银子,他们自然拿不出来。一伙人便掀了他们的摊子,还把她打成重伤。赵璟气不过,偷偷去找贾富贵为她出气,却被贾富贵抓住毒打了一顿。要不是正巧被王琪碰见,赵璟也会被打成重伤,而她,肯定熬不过那个冬天。
以后的日子里,马婆子不止一次听赵璟提起过这段往事。起先她还充满了感激,后来却是满心厌恶,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断这段孽缘。马婆子不由想,如今老天把她送回来,难道是想给她机会改变过去?
正想着的空,贾富贵一行人已经走近了,马婆子心知不好,忙想拦住赵璟。可惜赵璟看不见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马婆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璟抡起事先准备好的砖头,向贾富贵砸去。
一声声清脆狠厉的巴掌声很快响起,中间还夹杂着贾富贵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几个虎背熊腰的狗腿子一左一右抓着赵璟,方便贾富贵撸起袖子对他左右开弓。赵璟的双颊很快就红肿了起来,鼻子和嘴角都流出了鲜血。马婆子拼命地去拉扯贾富贵,希望能阻止他的暴行。可惜她的手根本碰不到任何人。
“谁给你个小杂种胆子,敢用砖头砸老子,我看你这个小杂种就是找死。”贾富贵边打边骂,最后还不解气,居然一脚狠狠地揣在赵璟肚子上,把他踹倒在地,然后招呼一众狗腿子对着赵璟拳打脚踢。
这动静闹得太大,想不惊动周围人都难。可过路的人却只是远远地站着观望,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想让王琪出现,但见赵璟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惨状,马婆子急的直跺脚。最后,她竟然主动去人群中搜索王琪的身影,希望他能赶快制止这一切。
可惜,王琪始终都没有出现。
拳打脚踢不知道进行了多久,就连过路的人都不忍心看下去,纷纷扭头走开了,暴行却还在继续。马婆子跪在已经昏死过去的赵璟身边,除了嚎啕大哭,什么都做不了。
眼见赵璟已经没了声响,一群人也打累了,终于讪讪地收了手。
“贾二爷,这小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袭您,真真是狗胆包天,要是就这样算了,也太便宜他了。”一个长相猥琐的狗腿子踢了踢地上的赵璟,忽然动了心思。他凑到贾富贵身边,讨好地道:“我看这小子长得不错,又是个有脾性的,年纪也合适,很对那些大老爷们的胃口。要不咱把他弄去逍遥馆吧,咱们还能得点钱消遣消遣。”
“你他妈小声点,这么大嗓门,敲锣呢!”往狗腿子头上狠狠地拍了一下,贾富贵连忙往四周看。眼见围观的路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人离得较远,见他目光不善的看过来,也纷纷躲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把这小子弄起来,让我看看长得怎么样?”看着地上伤痕累累的赵璟,贾富贵的心情甚好。
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狗腿子大喜,连忙像拎小鸡一样把赵璟提溜起来,用手掐住他的下巴抬起脸,方便让贾富贵看。
赵璟的脸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闭着眼,两颊肿了老高,鼻子和嘴里还渗着血,不过依然能看出是个俊秀孩子。
“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用处,早知道这样,刚刚下手的时候就应该避开他的脸。不然,还能多卖几个钱。”贾富贵满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听了这话,一群人纷纷露出了猥琐的笑。
“我就说跟着二爷有肉吃吧!好好在路上走着都有财运自己撞上来,看看这运气,神仙都比不了!”出主意的狗腿子把赵璟扛到了身上,像是扛起了一口袋金子,眼中直发光。
看着一群人起着哄,就要带着赵璟扬长而去,马婆子心知不好,连忙冲了上去。
“你们要带阿蛮去哪里?快来人呀,救命呀!”拼命厮打扛着赵璟的狗腿子,可惜不管努力多少次,马婆子的手只能徒劳的从狗腿子身上穿过,什么都阻止不了。
此时,另一个狗腿子谄媚地对着贾富贵道:“二爷,小的听说最近这几天货源吃紧,逍遥馆的老鸨子都快被那几个大爷逼疯了。您在这个时候给她送去新货,解了她的燃眉之急,那老鸨子还不得由着您随便开价呀!”
“逍遥馆”这三个字像一盆冰水,瞬间让马婆子如坠冰窟。她想起来了,当初贾富贵被判斩监候时,有一条罪名便是拐卖幼童。而这个逍遥馆,就是收买幼童的淫窝,里面的交易比普通的皮/肉生意更加肮脏龌蹉。而送过去的孩子们,就是专门用来满足那些变态客人见不得人的欲望。
赵璟要是进了那里,会遭受什么,又会变成什么样子?马婆子想都不敢想。
“阿蛮,阿蛮,你快醒醒呀,快跑!”马婆子已经快要急疯了,她喊破了喉咙,用尽全力拼命厮打着那群人。可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候,马婆子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助和恐慌,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出面把赵璟救下。只要能让赵璟免受苦楚,她愿意给那人当牛做马。可惜周围的人只敢远远地看着,没有人愿意出手相救。
马婆子既失望又绝望,此时,她又想起了王琪,可惜王琪却没有出现,就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马婆子不由苦笑,她曾经多么希望王琪能消失不见,没想到这个时刻终于来了,她却高兴不起来。
眼见那群人渣带着赵璟走远了,马婆子只能抬起沉重的腿跟上去。
之后的日子,马婆子只觉得如坠地狱。她眼睁睁地看着赵璟拼命的抗争、逃跑,再到被抓回来毒打,然后继续抗争、逃跑……周而复始,仿佛永无止境。
看着赵璟那双倔强生动的眼睛渐渐变得麻木暗淡,马婆子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复掏出来无数次。她恨不得化身成最恶最厉的鬼,把那些伤害过赵璟的衣冠禽兽全部扒皮抽筋,碎尸万段。但她最恨的还是贾富贵,要不是他,赵璟根本不会经历这些。生吞活剥贾富贵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能解马婆子的心头之恨。
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彻底崩溃,马婆子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逍遥馆能像她记忆中的那样,很快就会被官府查封,然后把这些罪人全都送进大狱。可惜,查封并没有如期到来,就像原本应该解救赵璟,让他免除这一切磨难的王琪一样。
好在两年之后,赵璟的身量渐渐拔高,不再符合那些变态老爷们的喜好,只能做一些小厮的工作,日子这才好过一些。而经历了这么多,赵璟也从一开始的桀骜变得沉默隐忍。他的眼中再没有鲜活的光亮,只剩下无边的阴郁和黑暗。
就在赵璟到逍遥馆的第三个年头,他终于找准机会,给一位常客下了迷药,然后借着给客人买东西的名义逃出逍遥馆。临走之前,他还故意弄倒了烛台,险些把这个肮脏的地方付之一炬。
逍遥馆的火点燃了黑夜,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众人忙着救火之际,赵璟却没有出城,而是向城西跑去。
看着星夜赶路的赵璟,一向无神的眼中居然有了些许光亮,马婆子的心里又酸又苦,但更多的还是担忧和慌张。她知道逍遥馆是个毫无人性的地方,赵璟做了这么大的事,一旦被抓回去,等着他的肯定是不得好死。赵璟好不容易逃离魔窟,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快出城,然后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让那些人抓住。
但马婆子也知道,赵璟之所以冒险回城西,还是记挂她这个奶奶。可惜已经三年了,马婆子不认为自己能在无医无药,饥寒病交迫中独自熬过去。赵璟向来聪明,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他还是要回去看一眼,哪怕是用生命作为代价。
果然,赵璟到时,那个家已经破败不堪,早就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了。赵璟不死心,急忙敲开了丫头家的门。谁知这家居然也换了主人。
虽然不认识,但赵璟还是从新邻居的口中得到了点消息。
“这家祖孙俩是苦命人呀。”颤颤巍巍过来开门的老头无比唏嘘地道:“听说老太太是被县里的恶霸打伤的,那人是县里首富的亲戚,和官老爷都有交情,谁都不敢惹。祖孙俩老的老,小的小,也没人管。家里没钱没粮,又缺医少药的,孙子出去找吃的,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可能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了。孙子死后没多久,老太太也没了。周围的邻居害怕尸体放臭了,就把人拉走埋了。至于埋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你是他家亲戚呀,哎,来的实在太晚了。要是早点找到他们,这一老一小的也不至于落到这么个下场。”
老头说完便摇着头把门关上了,徒留赵璟呆愣在原地。
马婆子一脸紧张地盯着赵璟,明知道他什么都听不见却还是不住地安慰他。马婆子清楚,赵璟已经经历了很多非人的折磨,有好几次都想自我了断。之所以咬牙坚持,就是还记挂着外面这个奶奶。马婆子真担心她的死会成为压垮赵璟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寻了短见。
好在赵璟比马婆子预想的更加坚强,苦难和仇恨没有消磨他的意志,反而激发了他报仇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