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起这张一寸照,翟蓝呼吸急促片刻。
比不上最开始两三个星期连看到都会立刻忍不住鼻酸,现在翟蓝已经能够面对那些回忆,学会了控制情绪,尽量遮掩。
但他贴身携带,好像它连同旧钱包成了翟蓝的泪腺开关,让他能在憋屈的时候得以顺畅大哭一场。
老爸执行任务时突然去世已经快一年了。
而翟蓝还走不出来。
他从小就是单亲,老妈和老爸很早就离婚了,现在定居在国外,好像也有了自己的新家庭。老爸的职业是检察官,看着体面,忙起来就不太能顾家,遇上棘手的案子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是常有的。
父子感情算不上亲密无间,到底也因为相依为命的关系非常亲厚。
去年七月,翟蓝的大学暑假才刚刚开始,老爸答应他忙完手头的案子,就请年休假陪他去西藏找表哥玩。沉浸在许诺的满足中,意外却总是超乎意料。
老爸结束工作回到酒店休息,睡下就没能再醒来。
过劳导致突发心梗,两位老人在得到消息后就伤心病倒了,姑妈分身乏术,翟蓝不得不接过料理后事的重任。
他被一群老爸的同事、朋友簇拥着,选墓地,挑日子下葬,抱着骨灰盒放进那间小盒子,再神情麻木地看着他们用大理石封上。人群下山后,翟蓝在公墓的高处一个人待了很久,眼泪那时才不由自主地流不尽。
到底算因公去世,单位按照标准赔偿了家属丰厚的抚恤金。翟蓝已经成年了,他冷静地把抚恤金分了一半给爷爷奶奶养老,剩下的自己存好。
从那天起,他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这两个字听着自由,可落到未满20岁的少年身上就成了一块顽石。
经过一个暑假再回到学校后,翟蓝就感觉哪儿都不对。他不在状态也无处诉苦,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多次缺课,成绩堪忧,更加不和同学来往,辅导员发现他的不对劲,长谈后联系了翟蓝姑妈,这才知道内情。
至亲去世的打击让翟蓝无法专心学业,跟不上课程反而会影响更大,届时两边的压力一起叠加,以翟蓝这时状态估计更难承受。
于是辅导员建议他休学一年先调整好状态。
翟蓝没什么感觉,都一样,待在家里并不让他觉得好了一些。痛苦时断时续,间歇出现,有时大哭一场就好了很多,有时整理着房间又浑身无力什么也不想做,只好躺在地板上,任由自己动弹不得,直到恢复知觉。
他知道自己对生活还抱有希望,只是萎靡不振,找不到出口排遣情绪。母亲不在,老人比他更伤心,姑妈一家和他的处境没法完全置换所以安慰苍白无力。
大半年来,每一瞬的快乐都变得极其短暂。翟蓝除了睡就是出门满街走,急于给自己找点事又多数以失败告终。
他似乎无法再次融入正常生活的节奏,也越发孤僻,沟通都成了问题。
最后姑妈看不下去了。
“去西藏找你表哥玩,他那儿孩子多,风景也好。四月份桃花要开了,你换个环境,接触下大自然,总比憋在家里好吧?”
翟蓝那时点了头,没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抵达高原的第一天,翟蓝想着姑妈的话,态度悲观。
“……明天就能到拉萨了。”翟蓝拿着遗照,喃喃着,“其实我真不是很想去,但李非木一直催一直催。我什么都不想做。”
住进照片的男人保持着略显僵硬的神情。
翟蓝突然感觉自讨没趣。
他收起照片,抬头,瞪着微红的眼睛继续眺望远方山脉。
雪好像比刚下车时化了不少,光秃秃的山暴露得更多。
有点奇怪,但那些漆黑一点看久了也不觉得压抑,只觉得山就是山,返璞归真,任何比喻和意象都在这一刻骤然失灵。
……换个环境就会好一点儿吗?
但愿吧。
距离停车近半小时后,高原供氧车厢更换完毕。广播终于姗姗来迟,喊着翟蓝的列车号催促大家上车准备出发。
座位都延续之前的,翟蓝往后走了两步找到6号车厢。
他的行李就一堆换洗衣服,胡乱塞在背包里,除此之外还有本佶屈聱牙的专业书。打发时间用的电子产品一概没带,跟短途旅行似的。
说不上为什么,好像潜意识里仍然抗拒着出游。
答应李非木和姑妈时,翟蓝都没觉得他真的会去西藏。他故意晚一个小时才到火车站,好堂而皇之地用赶丢了火车的理由回绝,哪知昨晚列车晚点,阴差阳错。
翟蓝硬着头皮上了车,现在后悔无比。
人比刚才更多了,重新上车找到座位都变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通道狭窄,仅容一人经过,遇到前面有人安置行李或者照顾小孩儿,本就拥挤的地方立刻堪比早高峰时的成都地铁1号线,翟蓝迈出一条腿,可能要半晌才能落地。
一会儿走,一会儿停下等,背包带勒肩膀,翟蓝把它抱在身前。
车票写的号码在车厢正中间,硬卧,李非木给他买票的时候没考虑太多,也有可能条件好些的软卧已经售罄。翟蓝嫌弃了一路,这会儿看见那个小小的“15”时腾升出一股解脱的快感,他匆忙往前走了几步。
下铺暂时没人他是知道的,但背包脱手而出的前一秒,翟蓝硬生生地抓紧抵抗惯性。
……差点砸到人。
原本空荡荡了一路的下铺已经迎来了属于它的旅客。
男人穿得比整个车厢都要接近春天,牛仔裤,深色夹克里露出T恤的一个边角,正认真地把临过道一侧的被子枕头挪到靠窗的那边。
动作很快完成,他下意识地直起腰。
最显眼的是一脑袋墨绿色。
发尾留长的几缕被阳光照耀着好似水波,先“色”夺人,亮得格格不入,却又那么理所当然。唯一美中不足在于这头靓丽显然染了已经有些日子了,发旋儿周围已经新长出一撮黑,大剌剌地昭示主人可能并不那么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