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就不该上车!
翟蓝侧过身,用力把枕头对折压住耳朵。
眼前黑沉沉什么也看不清,情绪太激动会缺氧,翟蓝听不太真切周围动静,甚至没发觉小格子间中除了自己之外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人也没逃得过中年男人的闲谈。
“……诶,那个小伙子,你西宁上车的吧?”
片刻后,回应的男声才响起:“哦,对。”
有点儿冷,有点儿哑,传入耳朵的第一个气音几乎没能捕捉得到,但却像一道闪电,雷霆万钧、突如其来,把灰暗撕开了一条口子。
翟蓝保持闷死自己的姿势,不动了。
接着他缓缓把枕头松开,任由它弹回原位。
游真不太想搭理同行旅客,也早知道他们会问什么内容。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问过了就算完,好像也没谁真的特别在乎。
“哦,对。”他说,继续不吭声了。
眼镜男见从上车到现在一直缩在下铺发呆的人有了反应,立刻热情奉上零食袋,大有拉他聊天的意思:“这儿有花生瓜子,都是我老婆让带的炒货,说车上太贵啦!来,你喜欢什么就拿……”
游真眼神躲闪了一下,客气地说:“不用。”
“别客气!用我老婆的话说,相逢就是缘分,难得啊!”眼镜男丝毫没感觉他的抗拒,一个劲地把袋子往他跟前推,“这个麻花儿,我们那儿卖得最好的,在别地儿可吃不到这个!我老婆最爱吃,你也赶紧尝尝——”
嘴角抽动片刻,游真克服着洁癖伸出手拨弄两下塑料袋。悉悉索索地响了一声,他勉强抓出一把花生:“谢谢您了。”
看起来似乎像他正打算“融入”场景,除了眼镜男,对床的大叔也凑近了些。
“小伙子你从西宁上车,看着……不像青海人啊?”
游真:“怎么不像?”
大叔“嘿嘿”笑了两声:“身板儿看着禁不住西北的风沙,不够壮!我儿子大概跟你差不多岁数,二十多,但他一个能顶你俩!”
挺有趣,搞起人物画像了。
游真不予置评地笑了笑,半晌点了下头。
因为早先加入话题的年轻大学生兴致勃勃地问他:“帅哥,你从哪儿来啊?”
“成都。”
“哦!成都!”大学生感慨,“我还没去过呢……”
眼镜男接话:“成都可是个好地方,水土养人,我年轻的时候还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就住那个那个,火车北站旁边儿!……那,小伙子你是去西藏,还是在青海就要下车?”
“去西藏,我找朋友。”游真说,搓着花生仁外的一层红纸皮。
大学生露出“懂了”的神色:“朋友呀……嘿嘿,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游真:“……”
他眼神蓦地有点冷,大学生一顿,赶紧解释:“帅哥,别误会,我问这话没恶意,主要是你吧,看着就特受小姑娘欢迎,长得帅,再弹个吉他唱首情歌,特酷,特带劲儿!纯好奇,你找什么人非要去西藏。”
眼镜男:“咋的,不能去西藏找朋友?”
“能,能呀!不过西藏女文青好像也挺多的……”说到这儿,大学生语气莫名地变得暧昧,“哥,你是不是想直接找个女朋友——”
游真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
“你知道得挺多嘛。”
年轻人闭了嘴。
见气场不合,大叔出来打圆场开始东拉西扯,三两句话再次把氛围带得无比活络,关于女朋友的话题还在继续,但谁都没招呼游真。
游真继续吃花生,倒扣在床板上的手机振动了几次,他没管。
头顶倏忽一声闷响。
薄薄的被子从床铺边缘垂下半个角,横在视野边缘,破坏了两边对称整洁。游真没来由犯别扭,目光不自禁地随着床尾那片影子追逐。
运动裤,冲锋衣,敞开的衣领,然后是一张惨白的脸。
五官明显带着十几岁尾巴才有的少年气,头发乱蓬蓬的,像只刺猬。
他眉头紧锁,好似准备对全世界发泄不满。眼睛圆,眼角下垂,这会儿不知朝哪儿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后,少年踩进半旧球鞋,步伐又重又烦躁地走向了车厢另一头。
“哎哟,原来中铺有人呐!”大叔望着远去背影,“这小孩儿,该不会是跟父母不在一个车厢?看样子孤苦伶仃的,等他回来我们问问?”
眼镜男:“真这样跟他父母换换也行。我老婆说,出门在外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剩余两人一通附和。
游真没来由地记起半个小时前,那少年差点往自己身上砸过来的背包。他站起身,发现中铺白色被褥里横着一个手机。
不太像“找父母”。
游真下了结论,顺手把掉下来的被角掀回原处,然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坐回原位。他单手托腮,车窗磨损,让倒影不太清晰。
脱离刚出发那时候的茫然,游真心静不少,忽然想:“这车厢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