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曲天阳狠狠攥过的手腕疼痛无比,十二剑将他扔进这洞穴时下手很重。栾秋手腕脱臼,只能自己悄悄推正。
曲天阳说的这些事情,对栾秋而言有如传说。无论人或事,离他都很远。
已经不那么愤怒的曲天阳,静静站在遍布标记的石壁前。“苦炼门,‘明王镜’,本就属于我。”他说,“我是此地真正的继承人。”
栾秋想的却是别的事。
“山庄正堂的暗室里,有武功秘籍,还有各位祖师爷的画像。唯独没有你的。”他说,“师娘不让我们挂,她说你走得太早,没任何功绩,不能够跟祖师爷们并列。如今想来,她根本连你的模样都不愿意再看见。”
曲天阳微微一笑:“凡人一旦陷入情爱,总是失去判断力。唐古如此,蔷儿也如此。她既然恨我,就应该舍弃一切回家去,连曲洱也不要管了,重新当她的任家小姐,再寻个乘龙快婿,总好过早早死去。”
栾秋:“……她恨你,但牵挂曲洱和我们。我和于笙不肯跟曲青君走,誓要与山庄共存亡。她若是离开了,我们……”
“她又有多好?”曲天阳回头问,“若不是她临死前所说的话束缚了你,你早就成为大瑀江湖赫赫有名的英雄侠客了。她和青君都在骗你。”
栾秋呼吸骤然急促。
这是他一直不想承认,然而无论曲洱还是于笙,却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能被承诺束缚的,从来都是最重承诺之人。任蔷看着栾秋长大,最熟悉栾秋的性子。连于笙都有可能因为自己的习性而离浩意山庄而去,唯独栾秋绝不会。他将曲天阳看作另一个父亲,将浩意山庄看作自己的家,而更重要的是,他在世上没有可去之处。
没有什么比将死之人的遗言更像桎梏,她临终的三个要求,铁锁一般,把栾秋死死锁在了浩意山庄。
这把锁是栾秋心甘情愿接受的,曲洱试过,于笙也试过。熟悉的人都劝过他:走吧,离开吧,没有留在这儿的意义。
然而只有一个人成功撬动了栾秋心里的锁。
想到李舒,栾秋那颗因为曲天阳三言两语而狂跳的心渐渐稳定。
他呼吸渐渐沉稳,内息更是平静如海。曲天阳有些诧异。思索片刻,他问了栾秋另一个问题:“来金羌的只有你?长春呢?实在不行,于笙和曲洱呢?”
栾秋以为自己听错:“他是你儿子。”
“子为父殒,可成佳话。”曲天阳笑道,“彼此成就,有何不可?”
此时的金羌沙漠上,曲洱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与谢长春、于笙正站在黑塔附近的吊桥旁,曲青君与商祈月刚刚从吊桥下的深谷中跃出。
两拨人马的碰头全然是意外。
曲青君在商祈月的带领下前往黑塔,不料黑塔中找不到虎钐,两人却发现了探查黑塔的十二剑。曲青君当即出手,两人合力将冥剑小队的三个人诛杀并扔进了深谷。
商祈月无法找到虎钐,开始担心。想到不远处就是稚鬼的地盘,虎钐要定期给稚鬼提供止痛的药物,两人启程前往紫衣堡,不料却在紫衣堡里遇上了正求人去救栾苍水的曲洱等人。
乍见曲青君,浩意山庄三人无不惊讶。于笙与曲洱当即露出敌意,是谢长春阻止了两人,曲青君才有解释的机会。
然而她并不多说自己的来意,只告知眼前三个后辈,身旁的女人正是苦炼门的满长老,她将带大家到苦炼门去。
数人半信半疑,然而最紧要的是救出落入深坑的栾苍水。
商祈月熟悉地形,前去看了一眼,便知道深坑与黑塔附近的峡谷相连。
她与曲青君到谷底查探,看到的是千江被扔到岸上的尸体,以及绍布、栾苍水一路前行,在青苔上留下的脚印。
得知栾苍水活着,众人这才松一口气。
但一听说深谷尽头就是苦炼门,数人再度色变。
此时纵使对曲青君完全不信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想要追赶上栾苍水,必须循深谷前行。走得快的话,还能在栾苍水抵达苦炼门之前截住他。
曲氏兄妹和于笙对曲青君始终怀有明显敌意,唯有谢长春与她沟通。曲青君根本懒得解释一切,只催促他们尽快做出决定:“栾苍水往苦炼门去,你们要找的二师兄目标也是苦炼门,走吧,犹豫什么?”
曲渺渺对曲青君毫无了解,但于笙与曲洱却都熟悉。
她从来干脆利落,说一不二。讲完这句话便跳下深谷,独自往前走。
商祈月左右看看,目光投向谢长春。他俨然是此处可以作出决定的人。
但走过来的是曲洱。
“我们走吧。”曲洱对商祈月作揖,“请满长老带路。”
商祈月便多看了他两眼。眼前少年瘦弱,不似健硕的练武之人,气质也全无江湖客的爽朗干脆。但作出决定时,倒是掷地有声。
在商祈月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追上了曲青君。
曲洱犹豫着靠近曲青君,他心底有一个巨大的谜团。“你看过爹爹的尸身吗?”
曲青君脚步停了一瞬,继续往前。
“你和娘都看过的,对不对?”曲洱追问,“雨淋这么久,脸都烂了,但你们肯定看到他脸上的那张……”
曲青君回头看他,厉声喝道:“你想问什么!”
曲洱也大声答:“那不是爹爹!爹爹在哪儿!”
曲青君冷笑:“你推测不出来吗?杀害他人,伪装成自己,你认为你的爹爹做的是光明正大的事情?”
曲洱紧紧追着她:“你知道?你和娘亲都知道,是不是?”
他忽然生出一股大力,拉住曲青君的胳膊:“你们什么都知道,却还欺骗二师兄,欺骗我们!”
连曲青君也没料到,这一贯孱弱、畏怯的少年人,竟能把自己手臂抓得发疼。曲洱脸上有一种她熟悉的、曾从自己和曲天阳脸上见过的表情,那是激动、愤怒与难以置信混杂的目光,是一无所知的稚子成长为人的瞬间。曲青君心头一凛。
“算你有些骨气。”曲青君甩开他的手,“你要真想知道一切,就跟我来,这道深谷的尽头有你想要的答案。但到了那时候,你可不要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