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裴向云垂下眼,目光凝在栾副将的脸上,直至将他看得心惊肉跳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多了些沙哑:“早晚?”

栾副将斗胆点了点头:“早,早晚。”

细密的雨帘遮在裴向云眼前,他下意识地要去拂,太阳穴忽地一阵刺痛,紧接着颅骨要裂开似的痛了起来。

裴向云微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眼前一黑,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帧帧画面。

他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江懿。

他的老师一身褴褛的囚服坐在刑车上,指骨纤细发白,透着青色的血管,原本白皙精致的脖颈被人套了一把铁锁,无端让人想起来供人玩乐的宠物。

江懿眼神淡漠,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不是一手带大的学生。

裴向云的心跳变得急促,莫名多了几分不安。

他不记得江懿被囚过,也不曾见过老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记忆中老师一直纵容宠溺,让他有时候会分不清这份宠溺到底是否越过寻常师生的关系,超脱成另一种情感。

可还没等裴向云想明白,两人便再也没机会好好谈一谈了。

他胸腔里像是浸了片名为「狂躁」的毒液,只要一想起江懿眉眼清冷的样子,那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便如附骨之疽一般跟了上来,让他迫切地想见到那人。

只有把江懿牢牢地拴在身边,他才会有安全感。而现在自己拿到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足够将老师好好地保护起来,往后只同他在一起。

待那阵头疼慢慢消失后,裴向云借着冰冷的雨水抹了把脸,将翻涌至喉间的灼热与血腥咽了回去:“现在就去找。”

栾副将猛地抬头:“可是现下我们刚攻下燕国的国都,为了防止中原人遗留的势力死灰复燃,您是否应先去觐见国君,一同商议国事,而不是……”

把精力花费在这种没用的事上。

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

栾副将聪明地点到即止,壮着胆子看了眼裴向云。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将军,应当是个传奇。

作为乌斯先帝的私生子,裴向云年少时被国师丢到燕国人的兵营里做卧底。

大家原本都以为他不可能活着回来,却没想到这个少年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成了燕国丞相最宠爱的弟子。

后来他拿着这么多年套来的燕国情报,一路杀到燕都,亲手覆灭了自己老师所效忠的国家。

能对老师下如此狠手的人,当真是草原上最不可被蔑视的孤狼。

“而不是什么?”

裴向云的声音很平稳,可握着银枪的手却越来越用力:“栾副将,说完。”

“我的意思是,和新国君登基相比,其他不太重要的事将军您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

栾副将回过神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后还是说了实话:“不然君上定要不高兴的。”

裴向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皇兄那边由我去说,没什么比将老师找回来更重要的事了。”

“可是……”

“栾副将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裴向云将枪垂下,枪尖恰好扎进地上那具尸体上,发出「噗」地一声轻响,开始浓稠的血液慢慢从伤口向外溢,渗进了土地中。

栾副将把头又低了低,顺从道:“属下遵命。”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微微提高了声音:“去追一辆从燕宫里冲出去的马车,若上面的人反抗,杀无——”

他的「杀无赦」三字还未出口,后颈便抵上一抹冰冷。

“谁许你杀他?”裴向云的声音中存着丝不易察觉的疯狠,如同被人觊觎了猎物的狼,“你也配杀他?”

栾副将额上蓦地渗出一滴冷汗,缓缓落入领中:“不,不许杀,留活口。”

裴向云收了枪:“算了,不用你们,我亲自去接师父回来。”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肚,便从一处坍塌的城墙豁口处疾驰而去。

马蹄恰好踩中一只从碎瓦中伸出的手,骨裂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清脆得很,紧接着便是断手主人因为疼痛的嚎啕。

栾副将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终发狠地一咬牙,也翻身上马,手中长刀一去一收,嚎啕声戛然而止,血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融进细雨中。

“看什么看?跟上啊!”他冲着尚愣在原地的士兵们吼道,“等着那疯狗撒野把君上这么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吗?”

——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停在燕郊的一处树林中。

这是一个斜坡,因为风吹而被腐蚀出了天然的半封闭洞窟,借着疯长的荒草,确实能稍微遮蔽一下视线。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一道声音在轿厢中响起,伴随着沉重的叹息,“继续赶路的话,怕是你我的身体都撑不住,更何况这匹上了岁数的老马。”

眉眼精致的男子眼睫微动,低声道:“关雁归,撑不住也得走。就算我跑不掉,你和太子也要逃出去。”

被称作关雁归的青年神色不虞:“不行,我一介粗人,带着太子算什么事?”

“这会儿你倒是和我谦让起来了……”江懿轻笑,“若是乌斯派人来追,来得八成是我那好学生。”

“他对你还真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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