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不是故意的……”裴向云低着头,整个人似乎恨不能缩进地砖缝里,“真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师父说,才……”
他说着又要来扶老师,却再一次被人将手拍开。
手好凉啊……
裴向云不由分说地将那人的手捞过来捂在怀里,低声道:“师父你愿意打我还是骂我都行,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打你骂你不还是我自己生气?”江懿冷冷道,“滚进来……”
他说着便进了屋中,裴向云连忙将那杆自己宝贝得不行的长/枪也捡了起来,蔫头耷脑地跟着人进了屋子。
待重新回到氤氲着暖意的屋中,江懿先前那胸闷气短的难受劲儿才彻底过去,撑着桌案倒了杯热茶暖手,抬眸便看见裴向云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做个大号的摆件。
江懿喉间又发痒,掩唇咳了几声,那狼崽子就站不住了,衣料摩挲着「窸窸窣窣」要过来,走了一半却又踟蹰不前。
拿捏也拿捏够了,他将外面披着的大氅脱了挂好,一身单衣坐在椅子上,动了动唇:“说吧,你自己考量了什么东西,竟连我也瞒着?”
不怪他生气。裴向云本来就脑袋不灵光,万一是在自己不知晓的情况下被什么人哄骗,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去送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那位远在乌斯的君主和自家逆徒有一半的血缘关系,为了统治地位除掉他也是有可能的。
裴向云不知自己在老师眼中和那心智不成熟的孩童无异,犹豫半晌后蹭着靠近桌案,轻声道:“我说了你别笑我。”
“那你干脆别说了。”
江懿看着他这犹犹豫豫的样子又有些生气,撑着桌子就要起身走人,被狼崽子慌忙拦下。
“师父先前说除了你和关雁归,再也没有旁人知晓你中毒的事。”
裴向云舔了舔唇,逐字逐句慢慢道:“那就意味着皇帝也不清楚这件事。”
江懿颔首:“嗯……”
“而眼下狗皇帝似有重用学生的意思,可师父却也在朝中居高位。前些年师父让学生读书时,学生记得帝王最忌讳朝中臣子这样密切的关系,所以担心给师父带来麻烦。”
裴向云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心中遣词造句着,试图将所想的事情明明白白地说给江懿听:“学生推拒不掉皇帝的任命,不如主动请缨去为他寻那救命的药草,如此这般向他表了忠心,他是不是就会……晚些为难你?”
让那天来得更晚些,等我羽翼丰满,等我掌管权利,等我能站到和你一样的高度,你是否就不会一个人面对这些阴谋阳谋勾心斗角,不会日夜操劳神情憔悴?
后面这些他没说,一双眼中却毫不掩饰其中的坚定与伺机生长的野心。
“我这样说,师父能明白吗?或许学生的想法仍然很幼稚,但学生却觉得应当有几分道理。”
江懿支着脸颊看向他,觉得裴向云眼下的成熟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会听见狼崽子幼稚而自私的言论,却未曾想过他会给自己这样一个答案。
倒是稀奇……
眼下洪文帝被这么吓了一次,怕是再也不敢重文轻武,抑制武将发展。
再加上六部彻查出来不少与乱党勾结之人,有罢黜有流放亦有要被问斩的,不会再暗中克扣军营的用度。
自己便就没了非要回陇西的理由。
至于天子到底对文臣抱有什么态度,未来是否会削弱他的权利亦或是进行打压,眼下都不得而知,但却并不容人乐观,裴向云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裴向云也会学着自己这般思考问题,甚至以为狼崽子会蠢笨没有心眼一辈子。
裴向云见他许久没说话,以为是自己的分析有什么问题,惴惴不安道:“若学生说错了,还请师父责罚。”
“这么想被打骂?有什么可责罚你的?”
江懿瞥了他一眼:“还不算太蠢。”
裴向云眸子倏地亮了,却仍矜持道:“师父谬赞,都是师父教得好。”
“真以为我在夸你?”
江懿没好气道:“分明有其他办法解决这件事,你却非要随着圣上的意思去打仗吗?”
“可先前师父不是不鼓励议和吗?”裴向云有些迷茫,“为何现在又不让学生带兵打仗?”
江懿摩挲着手中的瓷杯:“这一年中陇西战事频繁,于军队与百姓来说实非易事。纵使我厌恶那些要与陇西议和的人,也不愿亲眼看着频繁的战争劳民伤财。”
他说完后顿了下,低声道:“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我懂的……”
裴向云轻咳一声:“我当然懂师父的意思,只是先前似乎误会了些。”
江懿挑眉:“误会了什么?”
“误会……”
裴向云似乎有些赧然地摸了摸头:“以为是师父忧心学生的安危,这才如此生气。是学生自作多情了,还望师父不要介意。”
江懿原本轻叩桌面的指尖顿了下,声音微不可查地多了几分怪异:“确实是你自作多情。”
“但学生有一点不明白,想请师父解惑。”
裴向云慢慢向桌案靠近,垂眸看向老师:“先前在渝州时,师父对学生的死活不闻不问,任由学生带兵守城,眼下却为学生的选择动气,这是为何?”
这是为何?
那不还是因为渝州守城至少是在大燕的土地上,这次则是直接带兵踏上乌斯的土地。更何况裴向云对乌斯的地形并不了解,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