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做错事,不敢反抗,谢言的手十分冰冷,如毒蛇般缠绕在我的脖颈之上不断收紧,我的呼吸逐渐微弱,只能倔强地用手扣住他的手指。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却依然能看到谢言的眼神,如冰似刀,没有一丝怜悯波澜,似乎就算将我杀死,也不过是碾死一只痴心妄想的蝼蚁。
“谢,谢言...”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没摔死在城楼下,却死在谢言的手下,那也算是死得其所,至少将这条命还给他,我认命地慢慢闭上眼睛。
可是谢言却突然撒开手,我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刚刚我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午后的日光照射在谢言冷郁苍白的脸上,他长如羽的睫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粉,灰瞳沉如霜。
他从袖中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触碰过我的那只手,姿容矜贵冷傲,望向我的姿态如圣洁的神明在俯视俗不可耐的凡物。
“不想死就离那棵树远一点。”他想杀我的时候还形如鬼魅,如今却沉淀下来,周身萦绕的杀意都收了回去,只有语气里的警告带着森森的寒意。
我在桃花树下想了很久,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何惹得谢言这般勃然大怒,直到一个身着宫女服的老妪朝我走来,她将地上的桃花枝捡起,对我甚是不满地摇头,“你不该动太子殿下的东西。”
我喉咙受了伤,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暗哑,“这是太子殿下种的?”
那老妪摇头,抬头望着随风招摇的桃花树,有桃花瓣随着春风飘摇,落到了我眉心上,我伸手将它摘下,细细端详它的特别之处,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是太子殿下生母栽种的桃花树。”老妪回头看我,说得郑重且温吞,“太子殿下的生母你可了解?”
我只知道谢言的母亲是番邦进贡的一个美貌歌姬,有一双独一无二的灰瞳,谢言的眼睛便是得了她的真传。
“蓝鲫夫人来自番邦,在太子殿下小时候便过世了,这棵桃花树是她亲手所栽,也是留给太子唯一的念想。”
“她虽是番邦人士,却颇喜欢桃花,这颗桃花原是在宫里种着的,后来太子府建成,太子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树从宫里移植出来。”
“府内的人都知这棵桃花树碰不得,太子连浇水施肥都是亲力亲为,生怕出一点岔子,而你竟折断了它的花枝。”
对老妪的话我是百口莫辩,我不知自己为何虚长这么多年岁还是这般顽皮,恨不得能时空倒流将自己狠抽一个大耳光。
老妪见我发呆,看我的眼神带着指责和无可救药,拿起那花枝就要走,我连忙拉住她,与她认错,“好嬷嬷,我错了,我真不知这桃花树这般矜贵。如果我知道,我是死也不敢爬上去的,我已经知道错了,这花枝我会处理的,你能将谢言的事多说些与我听么?”
“比如他平日里的喜好还有忌讳什么的?”
老妪见我态度还算端正,才慢条斯理地跟我吩咐府内的各项忌讳,都是绕着谢言展开的,我全部都记到了书册上,盼着能全部记到脑子里。
从老妪口中我得知谢言对蓝鲫夫人的感情很深,我决定从这里入手补救。
桃花枝既然已经折下,那也没有旁的办法,我从家里带来了一个造型精致的花瓶,将桃花枝修剪过后种了进去,放到了靠窗的角落里,这一抹粉色在灰白色的墙面中格外惹眼,张扬地吐露着桃花的芬芳。
我躲在墙外偷看谢言的反应,他原本手中持着书册,余光望见了这瓶桃花,原本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甚至还伸出冷白的指尖碰了碰那艳红的桃花瓣。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我总觉得这样还远远不够抵扣我的罪过。
我托人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寻来了蓝鲫夫人的画像。
画中的她应该是刚入宫来,还带着少女的纯真和娇憨,她身着异域服饰,身上罩着朦胧的轻纱,露出纤细的腰-肢和细长的小腿,就连抹胸下的起伏都分外明显,她有一双浅灰色的微笑的眼睛,嘴唇微微上翘,带着少女的朝气和灿烂。
很难让人不为之心动。
从这副画像我能看出,她与其他女子大有不同,性格应该更为热情奔放,可是谢言为何性格会那般沉郁?
我悄悄将画像放到谢言的书案上,躲在暗处观察他的神情。
第6章 “那些畜生就那么好玩?”
谢言神色瞧着有些疲倦,他随手便将那张画像打开了。
当他的目光触到蓝鲫夫人那张甜笑的脸,我见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顿,冷沉如冰的眸色罕见地染上了几分温度,甚至还伸出冷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画中人的酒窝。
他看了许久,在我以为他就要这样看一晚的时候,却冷不丁听到一句,“出来。”
原来谢言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我只能讪讪地站出来,手指不自觉地纠在一起,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弄断那根花枝的。若我知道那棵桃花树是你娘种的,我是万万不会爬上去的,我真的很抱歉。”
“对不起。”
谢言并没有接我这个话茬,视线没有从画像上挪开,我只能没话找话,“这画像是我找到了当年的宫廷画师要来的,送,送给你。虽然那个桃花枝没法接上去了,但是这画我希望你能喜欢。”
谢言这下才抬起头来,他那双冷淡又沉静的灰瞳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神采,我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就像是,以往他望向我时都带着俯瞰蝼蚁的傲慢,但这次他澄澈的眼眸却真实地倒映着踌蹴的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还带着几分隐隐的动容,就如同神祗终于被卑微信徒的虔诚感动,淌下热泪。
他沉默地望着我,我也不知说些什么,慌乱地绞紧衣角,一室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
许久过后,他终于将视线放回画像上,我也松了一口气,我虽喜欢他,但他那般专注而深刻的凝视还是给了我不少的压力,我的心跳得很快,甚至都要从胸膛破膛而出。
“去倒杯茶来。”谢言说道。
我得了命令,出门的时候偷看了谢言一眼,这才发现他的眼眶有些红。
我曾以为谢言就如九天上的神祗,无欲无求,不悲不喜,却没想到不过是亲娘的画像,便足以让他驻足不前,流连不去。
这次谢言没有同上次那般刁难我,面色如常地接过我的茶水,我抬头看见那画像已经被挂到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看来我这次是做对了,我良心稍安。
也许是那个画像起了作用,我后来的侍读生涯过得自在了许多,谢言没再像之前那般刁难我,只要我不出大的过错,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我放过。
我为了尽快将侍读的工作做好,几乎是日夜兼修,白天战战兢兢地研墨倒茶,晚上回去还找了师父教我茶艺,这样一来二去,我这侍读的工作也是越做越顺手,谢言对我也日渐宽厚起来。
我俩甚至还形成了某种隐秘的默契,他只要轻咳一声,我便能立刻知道他是需要茶水还是需要添墨。
我平常很喜欢看谢言写字,他的字迹锋利苍劲,透着杀伐果断的狠绝,颇有大将之风。同时他的手又修长劲瘦,持着笔端的手指骨节分明,冷白如清凌凌的瓦上雪,十分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