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们的关系还算缓和,不错,这一点掩盖了我对谢言方才强横举动的部分不满。
有人说,若是孩子是在父母相互怨恨的时候来到世上,那它也会在心里觉得自己不受这个世界欢迎,幸好当时的我与谢言都是欢迎它的,这一点让我感到安心了一些。
“不会。”谢言坚定地开口,我疑惑地抬眸,便对上他那双本该冷漠的灰眸,他少见地用温柔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与军医保证,“在孩子出生前,我不会再碰他。”
军医听了,颇为不赞同,捋着胡须道,“太子殿下你还年轻,这些事不好夸口,这孕期也不是说一定就要泯灭这方面的需求,只是要小心些,再说了,这不是太子殿下一个人的事。”
军医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点破道,“这小公子过了三个月因为体内的状态改变,也会有很多反常的表现,老夫就怕,太子殿下到时候招架不住。”
我怎么可能会那样!
我向来对那档子事不感兴趣,要不是谢言每次抓着我往床上压,我到现在还会是个雏.儿呢!这军医毁我清誉,着实可恶,我气得牙痒,连军医什么时候退下了都不知道。
谢言他送走了军医,才操控着轮椅来到我身边,床边矮凳上的烛火迎着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长长的羽睫扇动两下,他便朝我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摸我的肚子。
我腾地往后墙靠去,汹涌的怒意浮上眉宇,旁的人遇见这种事会选择原谅还是包容我一概不知,可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让我尖锐得像一只刺猬,绝不愿轻易地放过曾经伤害过我孩子的人。
我的大脑被差点失去的惊恐和反击的保护欲占据,抬手扇动夜晚的风,谢言他明明可以躲开,却不闪不避地挨了我这一巴掌,殷.红的五条手指印难堪地落在他冷白的俊脸上,他腰间的衣物还残留着血.腥味,整个人看起来落魄又可怜。
可我半点也不心疼,这人刚刚差点杀死了我的孩子,我气得一口气都喘不顺,又指着他的鼻尖指控道,“你明明说了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到头来原来都是在骗人。”
“推我,欺负我,还差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明明不想哭的,可是委屈的情绪一上来,眼泪还是哗啦啦地往下掉,我胡乱拿手抹了下眼泪,又憋不住骂道,“谢言,你就是个王八蛋,说话不算话的混账东西。”
谢言是何等人,姜国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我以为就他那心高气傲的秉性定然会勃然大怒。但他没有,灿灿的烛火投在他脸上,显得那冷淡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他静静地听我骂着,并不顶嘴,直等到我骂到口渴了才递了杯水过来,轻轻地与我说,“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军医说你不能动气,这样对孩子的影响不好。”
军医的确这样说过,我马上调整了呼吸,尽力让心情平复下来,故作凶狠地警告谢言,“不准你再碰我,就算是肚子也不行,你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孩子肯定让你吓到了,哪有人跟你这样当人父亲的,成天欺负人。”
这样说着说着,我又想掉眼泪了。
谢言见状,轮椅急急地凑了过来,长臂伸开像是要抱我,我很凶地拍开了他的手,躺到了床上,故意用后背对着他。
不想再理他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迷迷糊糊地都快要睡着了,就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就有一具微凉的身体从身后贴近了上来。
谢言动作轻柔地将我卷入了怀里,手掌顺势搁到了我平坦的腹.部,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怕惊醒了沉睡中的孩子,我太困了,懒得再与他计较,只在他怀里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本来我这几日的食欲就不是很好,我一直没找军医看,在心里以为是情绪不高所以才吃得少了,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不是,我陷入了既窘迫又尴尬的境地。
“呕。”我将眼前的红烧肉推开,用手帕掩住嘴巴,急急地要往门口冲,侍从急忙给我拿了个痰盂,我|干呕不止,可就是什么都吐不出来,肚子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吐。
谢言从我呕吐那一刻就变得很警觉,挪着轮椅一直在我身后给我拍背,等我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才揽着我到他腿上坐下,将温热的茶水喂到我嘴边。
清冽的茶水下肚,那种油腻恶心的感觉终于下去了,我懒懒地靠着谢言硬.邦邦的胸膛,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不喜欢肉的味道?所以才吐了?你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准备。”
“我不知道。”刚刚干呕到眼睛都有了泪水,我回过头无赖地将眼泪都擦到了谢言身上,摇摇头,排斥道,“我什么都不想吃。”
“这桌上的东西我一口都吃不了。”
“可以不吃这桌上的,但不能不吃。”谢言的手托着我的腰,似是很宠我一般地,与我商量,“我让厨房做一些清淡的拿上来,多少吃一些。”
可是换了三桌子菜,我依旧一口都不愿意吃,将头埋到谢言胸膛处耍赖。
可是谢言这回不给我蒙混过去了,将我的脸挖了出来,表情有些冷了,语气也很冷冽,“你不吃,孩子吃什么?”
孩子,都是为了孩子,谢言他就是为了孩子才对我这般忍让。若是我此时没有孩子,他定然是还要推开我,欺.负我,用各种手段赶我走的。我越想越委屈,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了筷子。
可是我刚夹起一块鱼肉往嘴里送,就忍不住干呕一声,急忙从谢言身上下来,恨不得把痰盂挂在身上。我胃里没有半点东西,呕吐了半天,里边就生起了一种灼烧感,脸颊又烫又热,耳朵嗡嗡地响,但我想到谢言的话,害怕孩子会饿肚子,又倔强地拿起筷子。
“罢了,不喜欢吃就换下一桌。”
谢言按住我拿筷子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脊/背,像在给宠物顺毛。
后来还是军医急匆匆地赶过来,吩咐厨房做了几道开胃的菜才拯救了我颓/靡的食欲,我素来不喜欢酸不拉几的东西,但我如今看着满桌的酸菜鱼,酸汤肥牛,番茄炒鸡蛋,还有小碟子里的酸梅,口水都要流下来。
谢言拧着眉看我大快朵颐,转过头问军医,“这样吃,肠胃能受得了吗?”
军医有些为难,“的确是不能总这么吃,不过让小公子先适应吧。三个月过后,状况就会好很多,这段时间尽量多顺着他一些。”
我吃得津津有味,可是谢言却是半点吃不下,我非要逼着他吃,看他皱着眉头我就嘿嘿地笑,轻声地骂道,“你活该,坏蛋。”
因为我真的闻不得半点肉腥,谢言也陪着我遭罪,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变得脾气很坏。谢言一离我远一些,就感觉心里空空的,一日三餐一定要他陪着我吃,不然就吃得很少,或者干脆不吃。
就因为这样,谢言有好几次开会开到一半,发现到了用膳时间,只能中断会议回来陪我吃酸不溜秋的饭菜。
谢言并未放弃练习站起来这件事,可我的身体不舒服,他便不让我每晚陪着他熬夜,他的进度我也不知道,因为那天的不愉快,我们二人都尽量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个情况持续到有一天谢言忽然将我带到他复健的那个房间。
我站得离他有三四步远,重新回到这里,我怔怔地望着地板,又想起谢言他很过分地对我说话,将我推到了地上,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眼睛忍不住就有些酸涩,可是我又听见了谢言叫我的名字。
谢言他双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双腿慢慢地蹬直,在我惊诧的目光中,迈开腿,一步一步吃力地走着,明明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他却走得异常缓慢,可是我能感觉他的努力与坚持。
他伸长了手臂,等的就是走到我的身边,拥抱我,或者说,拥抱他的孩子。
是的,我一直认为谢言态度这么大的转变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没有孩子之前,他可以用很轻蔑随意的态度对待我,言辞冷厉地刺伤我,将我按在地板上肆意欺.凌。可有了孩子之后,他将我视若珍宝,半点都不敢得罪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就连我打他,也没有与我计较,若是换做以前,他定然是要睚眦必报的。
不知不觉,谢言已经蹒跚地走到我面前,我看着他每一步都走得那般艰辛却又坚定,可惜我从来都不是那个能让他翘首以盼的那个人,可我还是张开了双臂,自欺欺人地伸手拥抱了他。
清淡的冷松香落入我鼻尖,此时我的心跳与谢言的心跳挨得很近,是两颗心最近的距离,思及此,我鼻头酸涩得要命,泪滴啪嗒啪嗒地落在谢言肩头。他站在我面前,比我要高出许多,可是每次亲吻,都是他低下头来迁就我,挺直的背脊弯成了一张弓。
我的呼吸都被他碾碎,谢言的嘴唇离开后,我抽抽搭搭地落泪,不知是因为苦尽甘来的喜悦或者心酸,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喃喃地说,“你好了,你的腿好了,我终于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嗯。”谢言他抚着我的后脑,如同在安抚不懂事的孩子,轻叹道,“不哭了。”
谢言的腿脚好了,钟钦给他复查之后,说各方面机能都挺好,只要每天坚持锻炼,就一定能恢复如初。他走的时候,我去送他,一如当日带他来到丰城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