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王亮太小,并没有明白老太监话里的深意,后来回想,王亮却懂了什么:
宫中曾有贵人,贿|赂了老太监,也从这条水道跑出去过。
不过事到如今,王亮也不会再去想,这贵人到底是谁了,三朝更迭、老太监也已经死了。过去之事,也就让它同这座已经满目疮痍的金鸟笼,一起湮灭吧。
枯井废弃多年,里面却还有一些腐臭的积水,他按着记忆穿过两个拐角,终于找到了向上的通路,他攀住了宫中井壁上的凹槽,一点点往上爬,然后放下了绳索,将下面的人一个个拽了上来。
王亮轻车熟路地带着舒明义找到了宫中的军火库,只可惜,经过戎狄一番劫掠,库中所藏的炸|药没剩下多少。王亮觉得可惜,舒明义却觉得刚刚好,他们只需引戎狄的主意力,就能帮助大军破城。
他们兵分多路,分发了剩下的火|药,在宫墙附近到处点火、焚烧木箱、旌旗,弄出了不小的烟雾和爆炸声。一边吸引着戎狄武士的主意,一边想办法帮助城外的大军破城。
王亮去了北城门,而舒明义则来了南城门,他远远看着城楼上他那唯一的姑母,最终,还是选择闭上眼睛,命人去点燃了他们最后的火|药。
四角燃起的浓烟让戎狄武士们心慌,就连伊稚查这个大王都有些乱了阵脚。
他骂了一声娘,然后一把掐住舒氏的脖子,“你们都住手!你们不管这死老太婆性命了吗?!”
凌冽还没说话,乌宇恬风就直接上前将凌冽挡在身后,他给身边的蛮国小勇士使眼色,他们会意地敲响了战鼓、吹起牛角号——
在那响彻天穹的号角声中,小蛮王冲伊稚查掏了掏耳朵:“咦?你——说——什——么——?”
伊稚查:“……”
乌宇恬风一摊手掌,“怎么恁是听不清呢?”
凌冽忍了,最终还是忍不住,在乌宇恬风身后侧过头,捂着嘴闷闷笑了:
他家小蛮子,可真是太可爱、太贴心了。
伊稚查腹背受敌,见自己实在是缠不过,便想挟持着舒氏离开城楼。
他想明白了——
那中原王爷或许还有顾及,可这个蛮子却半点没有,只要还有舒氏在身边,他就还能想办法离开京城、杀回漠北草原去。
结果他才拽着舒氏后退一步,身后就传出了一阵骚动。
伊稚查回头,看见简先生换了一套他从未见过的衣服:大红色的团龙纹绣在胸口,衬得他整个人器宇脱俗,而双手是白色广袖,额间扎了同样的红色抹额,日光一照,上头的白玉闪烁。
他从未见过这样打扮的简先生,一时又看得有些呆。
反是简先生先走过来,他冲还在怔愣着的伊稚查笑了笑。
他从未这样笑过,灿烂明艳如同高升的红日,也是到了此刻,伊稚查才发现,在他身边一直蒙着黑色斗篷的中原“先生”,有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眼尾,好像还有一颗浅棕色的小痣。
伊稚查喜欢美人,欣赏美人,他吞了吞唾沫,开口想说什么,却忽然感觉自己下腹一痛。
他低下头,赫然看见一柄弯刀没入了胸腹,而那只握着刀柄的手,手背上隐约能看见一点儿烫伤的痕迹。
简先生后退一步,看着伊稚查,讽刺地勾了勾嘴角,然后他扭头、再不看伊稚查,而是大喊道:
“戎狄恶首已经伏诛!还不速速攻城!”
伊稚查没看到,但城下的众人却看见了他动手的过程,一些个士兵不明真相,见他同伊稚查关系亲密,只当他是被戎狄霸占的可怜人,便纷纷跟着动手准备攻城。
冲天的喊杀声中,倒在血泊中的伊稚查往前爬了两步,他不甘地捉住简先生的下摆,双眼都快瞪出来,“为……什……么……?”
简先生笑笑,蹲下来,用城门楼的箭孔挡住他们的身形。
他笑盈盈地、摸了摸伊稚查脸上的血,“因为,我其实姓凌啊。”
他说的是戎狄翟语,翟语当中并没有“凌”这个字的读音。
所以,简先生用的是戎狄王室部落的姓氏做代称。
虽是代称,可伊稚查听懂了,他骇然地看向简先生,“你……你……”
他想问,是不是从一开始,简先生对他和他的母亲就是在利用,为的都是今时今日。又在想,若简先生想要的是中原江山,他又为何要帮着他们害中原人,他若是中原皇室,那岂不是也是那老女人的儿子……?
他想不通,口中鲜血涌出,脸上表情也更加狰狞。
而简先生却还好心地向自己这个“徒弟”解释,他压低了声音,手却顺势探到了那柄弯刀上,“因为我料差了蛮国大王这个变端,所以我现在判定……我那弟弟肯定不会当众杀那女人。”
他握住了刀柄,狠狠地抽出了刀,在伊稚查断气前,说完了最后一句:
“所以我需要你,为我铺平我往后的道路。”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伊稚查的眼睛,让他分不清哪些是血、哪些是简先生本来衣裳的颜色。他张了张口,终于瞪圆了眼睛躺倒在城楼上——
戎狄武士见他们的大王身死,还是那位用兵如神的简先生动的手,更加无心恋战、纷纷做鸟兽散。
而简先生只是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一点红,反手甩掉刀上沾染的血渍,慢慢起身来到了城墙边,扶起舒氏,替她松绑,然后,他遥遥看着城下立在人群中策马的凌冽,笑着朗声道:
“七皇弟,许久不见了。”
他站在城墙上遥遥致意,冲凌冽点头道:“我叫凌冿。”
凌冽眯了眯眼睛,他早有此猜想。
六皇子凌冿,生母就是那个被废为庶人的丽妃紫氏。
听见此说的定国公一愣,慌忙抬手,而闻讯的士兵们也停下了动作,城墙上下安静下来,战场也陷入一片死寂,风吹动旌旗,传来阵阵裂帛之声。
凌冽开口,刚想说什么,站在城楼上的舒氏太皇太后却忽然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