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中秋团圆,新上任的御史中丞又顿了顿脚步,他转头看向元宵,“义学如今已经上路,你不是还请了几位管事和账房先生么?就……当真不去找找看么?”
元宵一愣,忽然明白虞书话中的话,他没有恼,也没有脸红。
小管事在累经变迁后,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扬了扬下巴,“那您呢?”
虞书看他。
元宵道:“天下已定,其实您并不在乎朝堂如何吧?那么您呢,您怎么不去找他?”
虞书面色微变,他眸色沉了沉,盯着元宵看了半晌后,终归叹了一口气,他涩声道:“……连你都能看出来,小元宵,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找过呢?”
他不给元宵说话的机会,只捂住脸,“我们从小一道儿接受训练,他什么都比我强,你说——他若有心让我找不到,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元宵抿抿嘴,“不试怎么知道?”
虞书却只是在心底酸涩地笑,他没有王爷那般幸运,能与心爱之人偕老,他不止一次向心爱之人坦白心意,换来的却只是那个人的沉默,然后远赴北境,再没回头。
听闻他北上东北大营时,押送的戎狄俘虏叛乱,九死一生才脱险生还。
听闻他拒绝了定国公的封赏,直言自己斩杀朝廷要员,该被黥面配边疆。
……
虞书吸了一口气,不想像弟弟一样的小管事担心。
他伸出手,轻轻顺了元宵脑袋的乱发一把,“那你呢?就不去派人再找找?”
元宵摇摇头,“这……不一样的。”
羽书和翰墨,是从小一道儿长大,两人同为影卫,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翰墨的手上的功夫俊,羽书嘴皮子功夫利索,两人一文一武,站在一起也是相称的。
即便没有羽书那份直白的心意,他们也可以是知己、是朋友。
但元宵闹不明白自己和舒明义之间的关系,他们甚至都算不上朋友。
舒明义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定国公尹元在遍寻不得后,便当他是悄然离开了京城,远在秦州的舒青也着人找过,但最终都没有寻着舒明义的踪影。
“算了,今日是过节,要想高兴的事儿。”元宵又强迫自己笑起来,同羽书多说了两句话,将人送到了门口。
虞书也笑,但离开时多少有些失魂落魄。
因此,他自然也没能看到在王府一角,有个带着斗笠身披黑色衣袍的男人,远远看了他的轿子一眼,然后又匆匆地没入了人流中。
若细看,便能看见那人侧脸上黥面的墨印。
而他的双眼,已蒙上了一重不透光的黑色麻布。
摇摇晃晃的绿色轿子内,御史中丞捧着热腾腾的月饼,想的却是小时候某一年的中秋,作为孤儿的他没有归处,比他大一岁的翰墨却牵着他的手,指着某个方向告诉他——那是他的家乡,等王爷大事定,他就带他回家。
虞书叹了一口气,最终将双手,埋入掌心中。
轿夫们行得急,端着他们大人就匆匆忙忙回到“虞府”,这空荡荡的大宅院挨挤着“季府”的牌匾,都是用从前御史中丞舒楚修的旧宅院改建。
虞书下轿的同时,正巧遇上了从宫中出来的季鸿。
季鸿见了好友,远远同他拱手,中秋团圆,他还要赶着上祭龙山看师父。
虞书看看天色,笑问道:“今日不朝,有事耽搁了?”
季鸿叹了一口气,“宫禁水渠堰塞,宫人通淤的时候从中发现了不少尸骸,大约是从前留下的戎狄残部和我们牺牲的士兵遗骨,我已经着人收敛入葬了。唉……只是陛下没见过这样多的死人,吓哭了……”
新帝黏季鸿,虞书知道。
他摇摇头,拍拍季鸿的肩膀,玩笑了一句,“太傅辛苦。”
季鸿一下就苦了脸,不过他念着凌琅小小年纪就接连丧了父母,唯一的亲人还直接将他留下了陌生的朝堂上,季鸿一时心软,就留下来劝了许久,应付宫人来报时,便没有仔细看。
自然,也没细看那宫人清点上来的遗留兵刃中,有一柄已经锈蚀的长|枪。
中秋月圆,京城放了焰火。
漂亮的黄色月华升空,凌琅由身边的宫人嬷嬷陪着,抱着一只由季鸿亲手给他缝的兔子布偶、上了城楼。
高高的城门楼挡住了他小小的身子,好心的小太监想将他抱起来,他却板着小脸,让人拖来了一只木箱子,他爬上了木箱,在内监的搀扶下,看清楚了热闹的皇城,还有远处不断攀升的孔明灯。
墨蓝色天空中,皓月皎皎,星汉灿烂。
凌琅抿了抿嘴,听见了街巷上孩童追逐打闹的欢呼,看冒着浓浓白烟的小摊,瞧车水马龙来回穿梭的货郎、小贩,他愣愣半晌,最终,在听见身后脚步声时、自己蹬蹬跑下。
对着从祭龙山中赶回来的太傅伸出双手,凌琅如愿被对方抱到怀中。
季鸿还没说话,凌琅先开口:“老师,我会做明君的。”
他说得很认真很认真,一双乌亮的眼睛中,倒映着漫天星斗。
季鸿一愣,而后闷笑出声,见内监和宫女远远跟着,他悄悄伸出小指,“好,那陛下,我们拉钩钩——”
○○○
同京城一样,远在南境的鹤拓城也热闹非凡。
不过苗人庆祝的不是中秋,张灯结彩的鹤拓城前广场上,到处扎满的是大红色绸缎。
凌冽和乌宇恬风依偎着坐在一扇翠屏前,面前还是那顶高高大大的圣王银帽,只是在银帽前跳舞的,变成了穿着盛装的十多对男女,为首的一对是桑秀同那个遂耶部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