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青涩。
在秦峥第四次主动上门但仍然只是选择和主人肩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后,沈苫终于忍不住在电视节目广告的间隙时间撑着额头开口:“你这样会让我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一些动摇。”
端坐在沙发另一端的秦峥立刻警觉地皱起眉头,向他投来注目:“什么认知?”
沈苫揪着两人身上盖的同一床毯子凑过去,身子一软,顺势躺到秦峥的腿上,眨巴着眼睛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原本以为他要说“我喜欢你的认知”,但没想到对方却把主语和宾语颠倒了个个。
在松了口气的同时,秦峥反应颇大地把眼睛睁大了些:“你为什么会怀疑这个?”
之前其实也不是没有躺着仰视过秦峥,但好像还没有这么亲密地直接躺在对方的腿上完成仰视的动作。
怎么说呢,这“男朋友”间特属的视角确实还挺特别的,要不是他们两个目前仍处于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阶段,沈苫是实在不愿意这么看着一个人并被他垂下眼皮俯视的。
“因为我也没有经验,所以就上网求助了一下……我警告你最好不要笑。”
沈苫抬手沿秦峥的下颌轮廓一路掐了下来,颇具兴味道:“我看到很多人说,人喜欢另一个人时的表征都是类似的,比如紧张、忐忑,但是止不住地想要找各种理由靠近、示好,通俗一点说就是像个傻瓜一样,可你看起来却像个……”
秦峥将手覆上他的长发,危险地眯起眼睛:“像个什么?”
在将自己主动置于相当危险的境地之后,沈苫仍然选择不怕死地扬起下巴,大笑着回答:“像个忧心忡忡的傻瓜!”
任何时候当面说人家是傻瓜,除了蔑视挑衅,剩下的便是撒娇调情。
在当前语境中,沈苫很明显属于第二种情形,而秦峥也配合地将手伸到了毛毯之下。
三秒钟后,浑身都是痒痒肉的沈苫便条件反射地抖了抖,哼哼唧唧地将自己在秦峥身边蜷缩成了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
但他还是能忍,被逗成这样,也只是用摇头来象征性地表示反抗。秦峥将手心上移托起他的脸颊,只能看到沈苫沉默的笑意和眼角湿润的生理泪。
“我有些紧张。”
安静下来,秦峥忽然坦白道。
当日那句“那没什么”不是假的,沈苫的病并没有让秦峥对他的感情产生一丝动摇,他已在向沈苫问出“你还想试吗”的一刻便做出决定,即使沈苫的答案是否定,他也绝对不会再松手。
可那让沈苫最终决定去死的炸弹却也无时无刻不悬在二人的头顶。
有关病情,虽然沈苫没有告诉他更加详细的内容,但秦峥也不是小孩子了,很清楚地知道他眼睛里多出来的那个东西越快处理掉越好,每多拖延一分便多一寸危机。
但他也深知,对于沈苫来说,一旦决定是否要正式面对治疗,也同时意味着他将对生死做出最终的抉择。
说愿意放他自由不是假的,但在沈苫愿意亲手给他们两人都创造一个机会的当下,秦峥寄更多希望于另一种可能的期望也是全然真实的。
他能让沈苫愿意活下来的机会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此一次,秦峥会害怕他走错任何一步。
想想还有些好笑,之前提出让沈苫为自己做一把吉他,实际上也是秦峥反复斟酌后深思熟虑的结果。
为此他还特意提前上网搜索过:做一把纯手工的吉他需要多长时间?
曾获得1152个赞的答案当时倒也比较合他心意:如果是工业品,流水线制作,各模版做好,从组装到调试再到包装30钟可以了!如果是手工制作,吉他大师制作,而且有工具,有模版!速度的话几个小时的事!如果追求完美价值上万元的纯手工制作,选材,挑选调试,一而再在而三!那就不是三天两头的事了!!!很久很久哦!!
“很久很久”。
秦峥之前觉得这个词很妙,可如今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好像确实忽然对自己曾亲口提出来的吉他制作产生了一定的抵触心理——或者也不能直接说抵触,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
上一周,沈苫与他约定好等到吉他制作完成的那天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秦峥当时答应下来,后来却觉得,这其实就像在进行一场他们两人都不擅长的考试。
从小到大,对于不能确定结果的事情,秦峥总会不受控制地往最坏的情况想,以此避免在它真正发生时产生过多的情绪波澜。
不得不说,这很有用,对于将他塑造成“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形象很有帮助。
但与沈苫的“试一试”却完全不同于之前的那些情形。
秦峥多了得失的欲望。
说深情也好,卑劣也罢,总而言之,一夕之间,他突然就不那么情愿将怀中奄奄一息的雁鸟放生、任由他与自然互相选择了。
秦峥可以坦然接受所有的坏结果,除了和沈苫别离。
所以他——至少在当下——仍然不愿意面对那个象征着“结束”的日子。
当然,他也不希望把这个日子拖得太久,耽误沈苫治疗的最佳时期。好在那不怕死的家伙终于松口答应每周定期复查,尽量避免出现他当时没有说出口的“其他意外”的发生。
就这样,在“抗拒”和“理性告诉自己不能抗拒”的纠结中,秦峥这一周都像之前约定的那样,在工作的间余时间,作为沈苫的帮手,定期上门和他一起完成当日的工作量,再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单纯地、相互依偎着靠一会儿。
而另一边,为了哄好他,沈苫之前在制定工作计划表的时候简直操碎了心。
做一把手工吉他大约需要三个月,除了吉他,还有其他的订单需要同步完成,定金都收了,无论最后做出什么选择,沈苫都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时间久了秦峥皱眉头,时间短了秦峥装哑巴,沈苫在工作计划单上涂涂抹抹、圈圈叉叉,简化了一些步骤,又保留了一些流程,最后删删减减,还是将进度表的清单控制在了三个月之内。
像之前想的一样,跟一个人相处果真是麻烦,但……乐趣却也果真是无限。
因为一些“个人原因”,秦峥最近推掉了雷克雅未克市内以外的工作机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打鱼还都只打一些当日半天游的行程。
不过雷克雅未克说大不大,其实也有很多地方值得流连忘返。
高纬度地区的夕阳光辉灿烂,即使只在夜半时分短暂地出现便又将立刻迎来日出,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情景却也使得太阳变得更加迷人。
在前几天拿到沈苫提前几日便已特意做过的复查结果,并和医生反复确定了他如今暂时仍然可以活蹦乱跳地作死(当然,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最好不要作死)后,秦峥在和沈苫告别不过两个小时的凌晨时分再次出现在他家门口,并掏出手机给恋爱对象打了个电话。
一出门就发现秦峥正倚在一辆又不知从哪租来的汽车身旁,沈苫紧了紧自己听话戴好的围巾,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即将成为那些夜半时分失眠去海边看日出的疯人之一。
很想笑,但又觉得为什么不呢?
通往海边的公路上堵满了人们的汽车和欢笑,天光明亮,很难想象这是在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