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很配合:“从哪里讲起?”
沈苫想了一下:“小时候的部分我都知道了,从你出国开始吧。”
“出国……”秦峥眯起眼睛,似乎也在回忆那仿佛已经过去一个世纪的往昔。
“其实本来计划晚一年再出的,但在我高二的冬天,恰赶上许家出事,我父亲当时一心钻研如何全身而退再捞上一笔,便决定先把麻烦和软肋送出去。”
秦峥中学时虽然成绩一般,但出国该做的准备一点都没有少,离开燕城后,他进入曼哈顿一所高级私立中学突击了一年,最终顺利申请到排名很不错的UCLA。大学毕业前夕,秦峥回国参加冀晨的婚礼,随即前往赞比亚,同年夏天,他在回到洛杉矶后入学南加州大学马歇尔商学院,并且正式开始创业。
但这条路并不顺畅。
由于拒绝了父亲提出的大学毕业后直接回国的要求,虽然经济支持照旧,但秦峥已不再像本科时那样能获得多方助益。有的时候,那些原本慈眉善目的面孔流露出的甚至是比面向旁人时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比起其他的富二代,被父亲亲手赠与更多阻碍的秦峥不得不“白手起家”,可比起那些真正白手起家的人,秦峥又的确隶属于富二代那个圈子没错,属于“另一个阶级”。
总之,他两头不占好,好不容易才凑齐几个真正的伙伴,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但也始终不温不火。从南加大毕业后,秦峥又在加州留了快一年时间,直到来年春天和沈苫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分开,他才收拾东西,启程回国。
“怎么突然决定回去了?”沈苫轻声问道。
在阿根廷的时候,沈苫正沉浸于自我挣扎之中,看待所有事物都有一种陌生的抽离感,而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在深海蓝中掉入沉默虚空的也许不止是自己。
秦峥笑了一下:“当时——也没什么,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在等着我。”
或者说,其实他很少有能自己做出选择的机会。
秦峥当年出国,不是因为他对国外的教育环境感兴趣,是早就被安排好了一切。
秦峥后来回国,也不是因为他想家了,而是他没得选。
就在那之前不久,秦峥那位在国外也不老实的不争气兄长再度惹事扯上了大官司,而这次,他再也没有被送到别的地方含混过去的机会。
说实话,这并不令人意外,秦峥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们的父母嘴上不说,心里也应该是知道的。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就像压在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秦母的精神迅速垮了下来,而早就对大儿子失去期待的秦父更是丝毫不再掩饰他对于秦峥回国的逼迫。
这些年,秦峥的事业的确渐渐有了起色,他父亲的关系网纵能伸到大洋彼岸,但到底鞭长莫及,比起“父子相争”的经典情节,西海岸的金融客们更看重将才华变现的能力,便是商场沉浮难免,秦峥也能在那飘摇不定的未来中自己成为一根桅杆。
就像唯一不期望他回国的阿姨说的那样,就算从此以后秦峥不再姓秦,他也可以依靠自己获得意义丰沛的生活。
但他最终还是回来了。
一半原因是他不确定穷途陌路的父亲到底能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影响他和伙伴筑基了好几年的事业,剩下的,母亲迟来的和解与他对于自己人生自始至终持有的消极态度又各占了一半。
秦峥当然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加州,和父母正面冲突甚至是彻底断绝关系,但说实话,那欲望并不强烈。
少年时未果的叛逆像是已经燃尽了秦峥体内的反骨,留与不留,他只是选了一个看起来对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更好的选择。
无所谓。
他想。
自己的一辈子也许就将这么过下去,无趣、寡淡、任人摆布。
无所谓。
但沈苫却出现了。
明明那人是去求死的,莫名其妙地却点燃了秦峥的生机。
在驱车前往江城机场的路上,窗外的风裹着潮湿泥土的清香,第一次那样生动地扑在自己的脸上。
秦峥想,就让他无所顾忌地出逃一次吧。
这一次,秦峥只为自己而活。
沈苫的眼神很温柔,他像是想起什么,笑着点了点秦峥的鼻尖。
“回国之前,你和伙伴‘决裂’了?”
秦峥垂下眼皮,似是也觉得好笑:“差不多。”
对于秦峥面向父权懦弱的“自我牺牲”式个人英雄主义,那几个成年后就离家自力更生的美国人不止一次地表达了一些包括但不止于掀桌子的态度。
走了就再别回来了,他们说。
“那你又是怎么回去的?”
“很简单。”
秦峥投了一封简历。
沈苫很惊讶:“就这么简单?”
秦峥点了点头:“就这么简单。”
对方招合伙人,于是他这个前合伙人便往那个熟悉到他连密码都知道的邮箱里投了一封简历,并在三天后收到了线上面试的通知。
光是想想秦峥独自一人坐在公寓里面对自己前同事们的画面就好笑,沈苫撑着脸,笑眯眯地问道:“你的面试问题是什么?”
“也很简单。”
——这回还走吗?
——不走了。
——欢迎加入。
对方面无表情地宣布完面试结果,坐在两边的人拿起彩花筒“嘭”地一声同时放了两个礼花,然后那几个笨蛋便顶着满头的彩带龃龉全无地大笑了出来:“欢迎回家,仙人掌!”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