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陆雪羽从海边过,都会看到那白经理的身影。他看起来并不像个蠢人,但行事非常单纯,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白经理也总是戴一副眼镜,听说他眼睛刮伤了,有一处疤,轻易不肯示人。
陆雪羽白天晚上从那边过,忧心忡忡。他没有杀过人,杀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感觉,杀了后也不后悔。
但他杀过的人重新又来到他的面前——
他怔怔地望着海边穿白衬衫的那个身影。
暮色四合,他的小院也照进了些许余晖。是夜,他便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严一维回来了,他就那样悄悄的,跳了窗户,向他走来。他身上满是海水,胸口开了个大洞,淋淋漓漓的眉目,潮湿又悲伤地望着他。正是他堕海前望着自己的眼神。
陆雪羽猛地醒了过来。
他惊魂一梦,冷汗涔涔,将枕头深深地抱进自己怀里。
罗娜的生日派对很成功,他开着那辆挎斗摩托来回奔波,忙了三天才回来。
那只挎斗摩托却很不好使,回来的半路又没油了,还有几百米进家门。他偏偏搞不定那破摩托,正想破罐破摔,狠狠踹那摩托几脚。
后面忽然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又出事了?”
陆雪羽吓一跳,正是那位白经理。
“嗯,好像是没油了,开不起来。”
他透过那蓝玻璃片,想看清对方的面容。然而白经理率先上了车,发动了几下。又查了查车里的油箱,对他道:“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啊?”
他莫名其妙地坐进了那个小斗里,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敏感地感知着那人。他揣测他是真的忘记了他,还是就不是那个人。
他的目光接连地抛过去,然而白经理看也没看,就是很简单地将他送回了家。
陆雪羽一头雾水,他做作业都有些心神不宁了。
后来慢慢地,又有几次,白经理拿工具来帮他修了摩托,修了车轮,修了车把手……
他每次横冲直撞地开着那辆摩托冲到路上,都令白经理蹙眉。
人人都说,白经理就是这样心好,可怜啊,记忆没有了,家也没有了,小伙子长得盘正条顺,虽然话不多,但是帮了不少人咧。
陆雪羽就眼看着这个好人登堂入室,帮他修了院子里的水池子。
都怪院子里帮他看屋子的小丫头,看家里的水池塌了一角,就缠着对方换。
大太阳底下,白经理修着水池,袖子挽到了手臂上。浅蓝色的镜片后目光沉静,做事利落。阳光洒下来,照着他半透明结实有力的身体。他胸膛的一片出了汗,水龙头的水终于冒出来。他微微一笑,在那水龙头下一冲,将满头的水珠子洒了一院。
如此惊心动魄,一模一样的场景发生在陆雪羽的面前,他惊魂般地失了语言。
他冲进房间,拿出那只木雕兔子,问他:“你会雕兔子吗?”
白经理笑了笑:“没有做过。”
“你真的忘了以前的事?”
白经理沉吟了一会,望着他:“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雪羽不知怎的,若有所失,心里极为难过,又有些怅然、释怀。
算了,这样也很好。
他杀了严一维一次,严一维也伤害过他。
他们已是两不相欠,相忘江湖。
从此,他们都会是崭新的人,清清白白的人。
陆雪羽一笑,将木雕兔子收在怀里。
后来,因为他摩托开得太差,想给自己找个司机。找来找去不满意,还是白经理熟悉这车,做了他的司机。
但白经理只能每天接送他一次,他还要在码头做事。
早上,陆雪羽穿着背带裤咬着面包飞一般地跑出来,对等待了很久的那人道:“不好意思啦,让你等了!”
白经理道:“没关系。”
相处久了,陆雪羽觉得这人也是很好拿捏。他话不多,脾气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温柔又可靠,听话又会做事,他用起来很顺手。
陆雪羽跳上车:“你别再码头做了呗,帮阿辉他们经营一下公司。”
“公司?”
陆雪羽道:“就是何叔叔在这边的公司,非要我接手,我不耐烦做。”
“做什么的?”
“做什么生意,我不懂。”
白经理思忖道:“再说吧。”
陆雪羽蹙着眉,有些不高兴。他和白经理不是很熟,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但他指派惯了,对方又很听他话,被白经理一驳,竟有些受不了。
“这摩托车声真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