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出场时的第一句台词,意为超乎寻常的亲族,漠不相关的路人。
他说的低沉动听,一口纯正标准的英伦腔,念莎士比亚的台词原汁原味。
顾渐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兴趣看宋良的样子,放松身体倚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说:“你口语挺好的。”
“嗯?只是口语好?”程希觉挑着眉梢问。
顾渐撇过脸看着空荡荡的舞台,“口X也挺好的。”
程希觉低头发笑,桌下蓦然捏住他发凉的手,强行和他十指紧扣攥在一起。
顾渐扭过脸,宋良在各界名流的簇拥下走过来,步履稳健如云,在乌压压的镜头前谈笑风生,他的模样没变过,戴着儒雅的方框眼镜,笑意坦率真诚,给人的第一印象学者风范浓厚,很难不有好感。
闪烁聚光灯噼里啪啦,四下人声喧哗,宋良瞥到他们两人,蓦然愣了几秒,嘴角的笑意消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希觉。
程希觉慢条斯理地朝他笑一下,手指点了下额角上的伤痕,在众人看来是在向宋良致敬。
宋良肩膀发僵,脸色苍白如纸,走过他们身边时步履明显更快,仿佛背后跟着什么吃人的野兽会咬他一口。
顾渐睨着程希觉,“他看上去很害怕你。”
“有么?”程希觉侧过头下颚在他肩膀,丝毫不在意在别人眼里的形象,淡声说:“你打了他,他怕的是你,我沾了你的光。”
顾渐报之以冷笑,以宋良偏执病态的性格,能把宋良吓成这副熊样,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主持人登台为来宾介绍今晚的特邀嘉宾,桃李满天下的知名教育家,宋良教授,全场的掌声雷动,新晋影帝徐杰热泪盈眶,朝着镜头感动地说:“宋教授有一个伟大纯粹的灵魂!”
宋良衬衫衣领别着麦克风,登台的动作坚定有力,面向会场里的欢呼掌声,他仿佛找回了方才丢失的自信,讲话之前微微停顿几秒,似是在享受众人的爱戴,缓慢地开口:“大家晚上好,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教书匠,担不起大家的掌声……”
“宋教授太谦虚了,我真庆幸能成为他的学生。”徐杰背过身抹掉涌出的眼泪。
不得不说,宋良言谈有种老派的沉稳气质,没有任何的浮华措辞,言语简单干练,听上去非常地诚恳动人。
顾渐仰着下巴,半笑不笑地望着台上,真的像是在欣赏戏剧一般观看宋良的表演。
直到突然有位女士踩着高跟鞋,猝不及防地冲上圆形的舞台,不由分说地甩给宋良一个响亮的耳光,清脆的“啪”声透过麦克风传给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余音绕梁无穷。
宋良不明所以地看着女人,愣了几秒脸色骤变,“你怎么来了?”
“认出我了?”女士一把拽过他领夹的麦克风,扭过身望着一圈漆黑的镜头,“我是宋良的前妻,想必大家已曾经在新闻上看过我与他的故事,我确实曾经是他的学生,今天我要告诉大家——”
宋良猛地朝保安用力挥手,招呼他们上来将女人拉下台,但那几个保安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蓦然看向程希觉和顾渐,顾渐面无表情地盯着女士,程希觉则朝他颇有礼貌地微微一笑。
“宋良是个疯子变态!常年对我实施精神控制,我被逼自杀才从婚姻中逃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天才教育是假的!”女士声嘶力竭地吼出来,仿佛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全场哗然!
徐杰面不改色,立即朝着镜头改口说:“其实我和宋良并不熟,我对他的人品完全不了解!”
顾渐突然明白程希觉那天晚上所说的“狩猎中最重要的是耐心”是什么意思了。
几个月前那篇关于宋良前妻的报道,看似不过是一篇宋教授魅力的花边新闻,但那时程希觉已经掌握了前妻这条线,只放出无害的消息麻痹宋良,就像是神像上的一条裂缝,撕碎了凝彩镂金的一角,露出一点漆黑的底色。
直到今天在万众瞩目的镜头下,宋良人生又一个高光时刻,鲜花和掌声的簇拥里风光无限,唯有爬得上山顶上,才能令他跌落到深渊里。
只有宋良跌在深渊里,那些恨他的怕他的人才会出来踩上一脚,让他万劫不复再也爬不起来。
大厅里众人议论纷纷,顾渐手肘压在椅背,侧过身盯着程希觉,沉静地问:“你怎么说服宋良前妻配合你的?”
程希觉与他一样手肘撑着椅背,侧身面对面地说:“我告诉她听我说的去做,你前夫会身败名裂从此一蹶不振,她欣然同意了。”
顾渐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程希觉低笑一声,心有灵犀地说:“因为男人总会在私密关系上露馅,演得再好的男人回家都是原形毕露的。”
顾渐漆黑的瞳仁从头到脚端量他一遍,评价道:“自我认知深刻。”
第58章
落地窗外灰蒙蒙天空吹着细粒的雪花,大厅中心高耸的香槟巨塔若同凯旋门壮观,临近除夕灯罩变成鲜红灯笼,偌大的屏幕滚动祝福新年快乐的吉利话。
宋良陷在人群狂乱的漩涡之中,记者和自媒体像嗡嗡叫的蜜蜂,不间断地抛出尖利的问题,话筒恨不得塞进他嘴里,高清的相机记录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神情,他嘴角衔着故作淡定的笑,手臂用力挥开拥挤的人群,试图挤出一条路离开。
“请问你是不是如同你前妻所言患有精神病?你是不是变态?”
“你前妻曾经是你的学生,你是不是喜欢搞自己的学生的变态?你搞过多少自己的学生?”
“你的学生都对你言听计从,视你为精神偶像,你的学校是不是其实就是邪/教组织?”
一张张赤红偾张的面孔将他围住,目光闪烁他熟悉至极的亢奋,曾几何时,当他见到那些优秀的天才学生痛哭流涕地向他求饶,他脸上的表情与这些记者一模一样,就像是草原上的鬣狗闻到了腐肉的气味,饥肠辘辘得恨不得撕咬上去。
只不过,现在他沦为被围观分食的腐肉。
巨大的香槟塔被人群拥得轰然倒塌,玻璃噼里啪啦地碎裂,周围的一切在抽象扭曲、穹顶的灯笼拉长弯转,音响里的钢琴乐尖锐嚎叫,一切天旋地转,变成一张血红的巨嘴,猛地一口将他吞噬进其中。
警车到来酒店之前,程希觉握着顾渐的手悄然离开,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轿车后排,款曲暗通的西装掩映生姿,暗纹的金属扣闪着同样的莹润光泽。
顾渐窝在程希觉的怀里,别过脸看着窗外的飘扬的雪,车载广播电台里主持人含笑的声音道:“据本台最新消息,知名教育专家,X大的客座教授宋良,被前妻指涉及精神控制学生,所谓的天才教育是场惊天骗局,目前新晋影帝徐杰公开谴责,称宋良是沽名钓誉的人渣……”
“本台直播连线热心听众,请问您对宋良事件有何看法?”
“我是宋良曾经的学生,十多年前在他的学校待了一个月,至今依靠吃药维持精神稳定,我同期的同学90%的离开学校后患有重度心理疾病,他的名字就是我们心中的梦魇,他根本不是天才教育家,他是天才毁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