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泾州七日, 弹尽粮绝。
赵白鱼身上的伤口溃烂,拿灼烧过的刀子剜过后迅速上药包扎, 还是躲不过高烧, 当下也没休息的时间,只能拿冰块物理降温,强撑着继续处理眼下遇到的棘手情况。
十几位大小将领都集中在屋子里,汇报目前遇到的难题。
“城内井水出现不同程度的干涸, 其中两个井水都奸细投毒, 暂时不能饮用。奸细已经被抓起来, 经过拷问抓到藏匿城里的其他大夏奸细, 全部就地斩杀。好在去年听大人您的吩咐,储藏不少冰块, 饮用水还能再撑个十日左右。城中四个粮仓均发现有人放火, 虽然及时抢救,还是烧毁一个粮仓,可是也撑不了多久。”
赵白鱼:“二三月是籴粮时期,前两个月应该有粮商早早储存好粮食,去敲粮商的门征用粮食。”
西北是缺粮大省没错,但粮商还喜欢搞垄断,商行里绝对还储存不少的粮食。
“城内现存火.炮三百、燃烧.弹二百, 投石机从原来的十二架被炸毁剩下五架,火箭已经用完, 原先用的草人借箭被发现,敌军改用火箭烧毁草人,此法不可再用, 因此铁箭所剩无几,都浸泡在毒液里等着使用。几个地道出口被发现, 敌军想趁机溜进来但被我们及时炸毁,埋在里头,可我们也失去能偷袭的法子了。”
“夜间派兵突袭、用毒、虚实攻击干扰敌军……等等能用的计谋都用尽,夏军提高防备,轻易上不了当,咱们这边的兵死了将近两万,再没有援军,最多撑个七日!”
“大人,大夏攻下泾州的决心无人可挡,周围村落、屯兵点无一活口。泾州若被攻下,怕是百姓难逃一死。”
赵白鱼脸色沉如水,派去求援的兵马至今未到,原本估算最好的情况是五日内有援兵,可惜希望破灭。
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所有能用的计谋都用上,大夏不知疲惫般,头两日还有间歇停战的时间,到第三四五日几乎是丧心病狂地炮火攻击,护陴篱索破炮的防御力再强也扛不住猛烈炮.火毫不留情的攻击。
赵白鱼不得不遣退城墙上的士兵,在那样的猛烈炮.火攻击下,任何肉.体凡胎都扛不住,西城门直接被轰掉半边,若不是兵力及时补充,怕是早就被夏军攻陷下来。
他低声询问:“诸位大人,我到底是个文官,哪怕读过兵书也不过纸上谈兵,你们戍守边境多年,就算没读过兵书也比我更有实战经验。我赵白鱼求求诸位大人,能不能再想办法,再多撑几日?五路援兵总有赶过来的时候,我也相信霍惊堂、相信折青锋,他们这时候应该从大夏回来,只要回到西北,霍惊堂就一定能猜到泾州被围攻,他一定在赶过来驰援的路上!所以,请相信我、相信霍惊堂,也相信你们,你们是身经百战的将领,是有血性的大好男儿,岂会被那数典忘祖的狗贼逼得穷途末路?”
一番既有诚心诚意的夸奖,有信任和肯定,也有给予他们信心和希望的霍惊堂,闻此言,谁能不动容?
赵白鱼看向窦鸿:“窦大人,你还有没有办法?”
窦鸿犹豫稍许,面容坚毅地说:“下官有一法可试。”
赵白鱼:“什么?”
窦鸿:“诈降。组建一支敢死队连夜出城诈降,再护送一支勇士小队烧掉敌军粮草。”
赵白鱼神色一怔,却有些不忍。
窦鸿知道赵白鱼心软,便进一步劝说:“大人,夏军人数庞大,烧粮草绝对是致命一击,届时咱们只等夏军作茧自缚便可。而利用敢死队诈降,可深入敌营,若能炸死敌营将帅,夏军必然不战而败!”
其他几个将领低头思索一番,便都点头附和,当中有一年轻小将主动请缨:“大人,我去!”
窦鸿猛地扭头看他,眼眶瞬时就红了。
赵白鱼记得他叫窦子昂,是窦鸿第三子,他还有个女儿也是铁娘子军里的小队长。
“你可知有去无还?”
窦子昂铿锵有力:“为国捐躯,寸心似铁,视死如归。”
窦鸿颤抖着手抱拳:“大人,如今唯此法可拖延数日。窦都候……毛遂自荐,英勇可嘉,或能炸毁敌营、烧毁敌军粮草,请大人下令!”
此时也有一名老将、一名青年小将站出来,愿意加入诈降小队,还有一个年轻小将刚走出就被他身边的老子一巴掌扇回去,嘴里骂骂咧咧‘毛没长全逞个屁能’但下一刻就主动走出来毛遂自荐。
赵白鱼红了眼眶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窦鸿摇头。
赵白鱼:“还有火力可用,再等几天,真正弹尽粮绝的时候还没有援兵再诈降。”
窦鸿还想再劝:“大人——”
“行了!”赵白鱼:“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桑良玉也不会信你们诈降。”他用力地抹了把脸,强大起精神,眼神无比坚毅:“再等等!”
这一句再等等便多等了八天天,此时赵白鱼及一众将士、九万百姓死守泾州十五日。
弹药铁箭等守城武器所剩无几,粮草净水一日比一日少,援兵迟迟不见踪影,最糟糕的是城内将士和百姓士气逐渐低迷,死亡和绝望的气息笼罩着仿佛被孤立的泾州。
赵白鱼不得不同意窦鸿的建议,挑选出武艺卓绝且坚毅果敢的一百八十名勇士组成九支敢死小队自杀式袭击敌军。
出发当晚,赵白鱼站在城墙上凝望他们消失于夜色中的背影,夜风吹拂旗帜,猎猎作响,而他久久无言
窦鸿无声地出现在他身旁,悄悄前来送他有去无回的第三子,红了眼睛却还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顿了顿,他又说道:“我这三子和小女儿自小在西北长大,打小便往军营里跑,无论我怎么逼他们去读书、当文臣,或是做个大家闺秀,都不听下官的话,还先斩后奏,偷偷跑去当兵了。尤其小女儿,十五岁那年被我强制押送回她娘老家,半路跳车,瞒着我们就跑进娘子军,等我找到她,已然参加过抗夏的战争。那之后,我没办法了,可我心底里很骄傲,为他们骄傲,却早已准备了他二人的牌位……”
偷偷抹掉眼角的泪,窦鸿勉强笑说:“戍边将士,死生难料。我这个当父亲的,比谁都更早接受他们死在战场上。”
赵白鱼转身看他,“大人老家不在西北?”
窦鸿:“看不出来吧,我老家江南。”
赵白鱼笑了声,“口音听不出来。”
窦鸿:“一开始调到西北迟迟回不去,后来不敢回。”
一双儿女戍守西北,窦鸿哪敢走啊?
赵白鱼鼻子一酸,无论是为戍边将士还是为窦鸿的慈父之心,许是这段时间在此地见到太多的生死,反倒让他真切地意识到这个时代和前世时代的共同之处,骨肉、灵魂已然逐渐融入其中,不再激烈地排斥,有了些许共鸣,却也更为感同身受人们的悲欢离合。
窦鸿忽然问:“大人,援兵明天能到吗?”
赵白鱼:“能。”他咬着牙,尽管处境到了最糟糕的时刻,仍坚定地相信着希望。“我们一定能见到援兵!”
纵然有牺牲,却也有无尽的希望在前方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