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惊堂解下腕间佛珠,接着绕来绕去说道:“我知道老六你被迫逼宫,没打算真看你去送死,找你们过来,本意便是想说陛下那儿我会去解决,只是没料到贵妃会自尽。”冷冷地瞥了眼霍昭汶,他评价道:“自作聪明。”
霍昭汶颤抖着嘴唇想反驳,却找不到能说的话,最终黯然神伤。
再大的雄心壮志经这四年也该认清现实,进而消磨殆尽,坚持到现在是为了母妃、郑国公府和追随至今的门客朋党,加上不进则退,霍昭汶不得不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压根没想过是否有和解的路能走。
他惨笑着说:“你怎么解决?削掉我手里的实权,剥走郑国公府的兵权,让我们在陛下和新任储君的猜疑盯梢之下,像条狗一样夹紧尾巴活得战战兢兢?”
“过去四年不也如此?”霍惊堂一针见血。
霍昭汶哑口无言。
霍惊堂:“要么带着郑国公府一块儿死,我成全你们。要么老实配合少作妖,我保国公府无恙,顺便帮你把贵妃的遗体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霍昭汶目光锐利:“你担保?”
霍惊堂:“爱信不信。”
霍昭汶连续被噎,也只能相信霍惊堂给出的选择,但他有个条件:“我想去圜丘。”
霍惊堂转身就走:“随你。”
***
目送霍惊堂离去,霍昭汶倒在龙椅上不由回想这些年的筹谋、野心,禁不住发出讥讽自嘲的笑。
五皇子悄无声息来到他身边,询问一句:“你真信霍惊堂?”
霍昭汶反问:“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五皇子挠了挠后脑勺,说实话当初东宫谋反,窥见元狩帝的偏心时也曾疑惑、排斥甚至是愤恨过,但转念一想,他连太子的待遇都没有,父不疼、母家不显,哪来的资格嫉妒埋怨?
但要说完全不失落,便是圣人也做不到。
不过刚刚听霍惊堂那番话倒有点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意思,晋王当年被挑出来当储君培养,东宫和作为东宫门党的他不也是垫脚石?
包括被陛下抛弃的霍惊堂,不难想象他当时的处境比如今的晋王惨烈百十来倍。
晋王对此又何曾愧疚过?
五皇子脸上藏不住事,霍昭汶自然瞧出来了,脸上讥讽的嘲笑更加明显,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有母妃了。”
他只呢喃着这句话,如同彷徨无措的迷路旅人。
第107章
持斋第四日, 祭天之时。
南郊圜丘。
祭天结束后,元狩帝遣退禁军, 独留祭天坛, 负手而立,直至月上中天,有禁军来报霍惊堂求见,心知是计划发展顺利, 便拍了拍手同意召见。
夜空一轮圆月皎洁, 洒落万丈银辉, 给祭天坛笼罩了曾神秘的面纱。
霍惊堂身后跟着五六两位皇子, 停在祭天坛的阶梯下方,抬手制止准备汇报的禁军, 令他们退到百米之外的地方, 而后走上祭天坛,来到元狩帝身后。
父子俩没说话,安静地观看星象。
元狩帝突然开口:“天狼星在哪儿?”
霍惊堂抬手指了个方向,元狩帝接连问出其他星宿,他也一一回答。
“没忘记。”元狩帝笑笑地拍着霍惊堂肩膀,同他说道:“我今日向上天和列祖列宗告罪,准备冬至封你娘为后, 让你认祖归宗。”
“哪怕我残害手足?”
元狩帝顿住,回头看霍惊堂的眼睛:“……小六?”
“负隅顽抗, 发现贵妃自裁,情绪失控撞到刀口下没了。”
元狩帝愣神,好半晌才叹道:“与你无关, 是朕造孽。”
祭天坛之下,五皇子看着霍昭汶, 后者于夜色中的表情一片麻木。
霍惊堂拨弄佛珠,默诵心经:“如果我当储君,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小郎?”
元狩帝有些不悦:“你怕我害他?他是能臣,救过我的命,受昌平所累,我的确对他有愧,何况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我要害他不是逼你我父子反目成仇?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害他,但他不能是皇后。”
霍惊堂垂眼:“糟糠之妻不下堂,陛下认为我该如何处置小郎?”
元狩帝:“他当宰相,你们共谱一段君臣佳话,照样厮守,若有朝一日恩尽爱绝,还能做回君臣,捞个体面的结局,何尝不可?”
霍惊堂:“意思是我当储君后还得娶妻纳妾?”
元狩帝:“寻常男子尚且三妻四妾以求后继有人,何况储君?”
霍惊堂:“如果靖王没从中作梗,陛下如愿娶了娘,是不是还会为了东宫之位再娶皇后和郑贵妃,从而委屈冷落我娘?色衰而爱驰,要是我娘没死得那般惨烈,迟早有一天也会落得皇后和郑贵妃那样的下场,我也会是曾经的东宫、现在的晋王……”
‘啪’一声脆响,元狩帝狠狠打了霍惊堂一巴掌并怒斥:“你是在轻贱你娘!他人如何与你娘相提并论?朕待你,向来厚你薄他们,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要说不感恩、不曾因此心生骄横,却是谎话。我能恣意多年,不受欺负,全因陛下的偏心偏宠,但是推我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的人也是陛下。”
元狩帝脸色铁青:“你今晚是打算来质问我?你还记恨当年的事?当年送你回靖王府是后宫、朝堂联手逼我,何况后宫不比靖王府安全!再说换储一事……朕的确心急了些,东宫不成器,你——你是朕手把手教养出来的、最得意的储君人选,还是朕最心爱女人所生的儿子,骤然药石无医,朕难道不痛心?难道没挣扎犹豫过?储君人选关乎国家大事,若让皇后和东宫把控朝堂,大景注定衰败,朕能保证自己长命百岁再打小教养一个,还能保证必定成材吗?当朕得知你解了蛊毒,立即恢复原来的计划,储君还是你,大景皇帝还是你,只能是你!”
霍惊堂:“便能因此牺牲郑贵妃和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