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果然是天上的神君,下凡历劫。神君想起,他飞升那一日,送弟弟入轮回,过忘川奈河,凡人的弟弟对他说,哥哥其实并不是太子的私生子,乃是太子获罪的近臣遗属,只因为太子要他保下自己唯一血脉,这才临终以兄弟夫子之情,诓骗哥哥保护世子。”
“哥哥问他何时知道的,弟弟说,父亲临终前就已经告诉他,让他绝不可告诉哥哥。弟弟还说,哥哥当初之所以能叛变成功,也是弟弟顺水推舟,为了让哥哥替他而死。”
“弟弟说,‘所以,你我本就毫无兄弟之义,亲族之情。在云间城,这层关系也不能让我从哥哥身上多些好处,如今轮回,就更毫无关系了。为着感谢真君凡间照顾,这才据实已告。想来真君也不是什么睚眦必报之人。应当不会为难我一介凡人。’”
小书童静静听着:“弟弟说的是真的吗?还是,为了成全神君斩尘缘?”
书生垂眸静静望着他乌黑莹润如宝石的眼睛,许久移开视线,眉目无喜无悲:“无所谓,对哥哥而言都一样。”
小书童:“然后呢。故事结束了吗?”
书生望着那团火,眉目高贵冷峻:“神君劫数已成,飞升归位,以他在仙界超然的身份,忘川生死殿一念便可踏入。他翻阅卷宗,看到,弟弟以凡人之身,害神君为他而死,为他拖延劫数,业债累累。命簿之上所写,弟弟一世不如一世,遍尝人间七苦。凡人皆苦,一生苦难何其多,但弟弟生生世世都要如此。”
小书童不知道说什么,他还太小,不知道什么叫苦。
即便无父无母,生为流浪乞儿,但他也开开心心的,偶尔饿肚子虽然烦恼,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
即便知道自己是苦的,但像他这样的总是少数,大多数人的生活比他好不知道多少,应该是快乐比较多的。
他不懂公子为什么说,凡人皆苦。
书生神情漠漠,继续说:“神君虽历劫飞升,无情道却未成。他虽斩断了亲情,却又生了一味情愫,无论如何,缺了一角神格未能补全。”
小书童:“那要怎么办?”
“好办。”书生垂落的眉睫冷漠,“只要改变飞升当日,弟弟身死轮回天命,由神君亲手斩杀弟弟,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小书童有些困了,揉揉眼睛:“成神真难。”
书生抬起头,摸摸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膝上,将自己宽大的袍子盖在他小小的身上。
火光照见他眉目高贵凛然,望向小书童,眼中沉沉,声音温和,一下一下轻轻摸他的头,呢喃:“是很难,但就和生病喝药一样,若是熬过去,便再也不会苦了。”
……
孤魂行于忘川。
彼岸花摇曳,映入忘川奈河。
河水中倒影出他的脸,微风吹过,他想起自己的名字。
河中浮出三个字:温泅雪。
微风吹第二下,记忆的碎片在潮湿的水雾里袭来。
他依稀回到小时候,主人刚捡到流浪的他,给他讲故事。
讲的是历劫的神君和人间复国的世子的故事。
水雾散去,他从记忆碎片里醒来,又回到孤魂状态。
狂风骤起,将他的神魂卷入前世的浪中。
……
不知今夕何夕。
温泅雪撑着伞,走在落雪的云间城里。
他依稀记得自己寿元已尽,在忘川飘零。
但一觉醒来,现实和梦境相同又不同。
相同的部分是,他的哥哥,元天道君果然飞升,距今已经五百年。
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寿元尽了,身死轮回。
他成功筑基,有了五百年寿命可以冲击元婴。
但,以他的杂灵根,这是不可能了。
温泅雪撑着伞走来,见云间城空前热闹,人头攒动。
“……听说了吗?已经飞升的仙君临凡了!”弟子们兴奋地声音老远传来。
温泅雪停在那里,虽然还没有听到是哪位仙君,但他下意识已经明白了。
忽有所感。
一道影子笼罩他身后。
不等他回头,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伞柄。
清冷超然的声音,熟悉又陌生:“阿弟在这里,也是来迎兄长的吗?”
温泅雪顿了片刻,才松开伞柄,后退拉开距离,向身侧望去。
他后退,是因为两个人太近了,光是背对站着就已经毫无空间,连让他回头的空隙也没有。
但这个举动毫无疑问,在别人眼中是避嫌,是界限分明。
温泅雪恭敬行礼:“恭迎元天仙君。”
整座城,上至城主长老,下至外门杂役,都低首行礼。
“恭迎元天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