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的确是这样。戚晏杰先举起高脚杯,声音不高,但充满喜悦:“这一杯恭喜时雨成功度过高考,也提前庆祝时云即将取得硕士学位。”
四人举杯,饮下一口红酒。吴玉容放下杯子,温柔笑道:“小宝就要迈入人生新阶段了,妈妈希望你今后的日子一切顺遂,也希望你可以好好体会人生百味。趁着年轻,有想做的事情就要勇敢做,有喜欢的女孩子也要好好珍惜。”
十八岁的戚时雨,是不羁的天之骄子。他直视着母亲的眼睛,字字铿锵有力:“妈,我不喜欢女孩子,我只喜欢男生。”
吴玉容手中的银色小勺一晃,红菜汤洒出来,从汤碗里溅出两滴来,落在她纯白色的羊绒披肩上。然而她完全没有去擦的心思,她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小儿子,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来:“小宝,你是不是跟妈妈开玩笑呢?”
……
此刻的情况与当时极像。只不过桌子上的红菜汤和罐焖牛肉变成了排骨汤和红烧鸡腿,莫斯科风情的音乐变成了轻快的流行歌曲和姑娘们怎么也压不低的谈笑声,依然是一家四口,戚时雨身边坐着的,变成了正拿着鸡腿啃得特香的戚朗。
但吴玉容的表情和台词,就像是从过去复制粘贴来的一般:“时雨,你是不是跟妈妈开玩笑呢?”
“你别光吃鸡腿,多吃点菜。”戚时雨往戚朗碗里加了一筷子醋溜白菜,接着对母亲说,“没,昨天认识的,感觉还不错。”
“刚认识的?那就是还没确定关系了?”吴玉容敏锐捕捉到细节,“那你不如去见见这个姑娘,今年刚分配到我们系,学历高,长得也好,我瞧着人也温温柔柔的……”
戚朗迅速啃完了手中的鸡腿,就着戚时雨夹给他的一筷子醋溜白菜把剩下的两口米饭扒拉到嘴里,嚼了几下就咽下去,然后把碗筷放在桌上,站起身,道:“爷爷奶奶,我吃完了,我还有作业没有写,您们慢慢吃,我先回院儿里写作业了。”
戚晏杰递给他一张面巾纸,笑道:“小朗真是个自觉的好孩子。还是要休息一会儿再学习,知道了吗?”
“知道了。”戚朗接过纸巾,“爷爷奶奶再见。”
说完蹭蹭就跑了。
不远处的甜品柜台后头坐着贺东贺西两兄妹,贺西低声对哥哥道:“小朗不是说没作业吗?”
贺东敲了敲她的脑门儿:“这孩子聪明的很,明显风头不对,还不赶紧跑?”
果然,等戚朗走远了,戚时雨把手中的筷子放下,道:“妈,我也不劝您放过自己或者放过我了。但求您放过人家小姑娘,行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吴玉容脸上仍然带着微笑,看上去仍然是位和蔼可亲的母亲,“你从来没跟女孩子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妈,有些话我这个做儿子跟您直说就太粗俗了。”戚时雨往后靠了靠,“这么说吧,您就是把刚出浴的杨贵妃送到我跟前我也没什么兴趣,各种意义层面上的,没、兴、趣。”
吴玉容还准备说什么,一旁的戚晏杰已经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今天时候不早了,时雨还得去给朗朗辅导作业呢!是吧,时雨?”
戚晏杰冲儿子使劲眨眼睛。
戚时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直接下了逐客令:“是啊,爸妈,我送送你们。”
说罢又扬声道:“小西,去叫朗朗出来送爷爷奶奶,贺哥,我下午装好的我妈爱吃的点心盒子在柜台后头,帮我拿一下。”
兄妹俩赶紧应了。吴玉容也不多说,跟着丈夫站起来,和儿子一起往外头走,经过门口时,微笑着从贺东手里接过点心盒子,语气和蔼又温柔:“谢谢小东。”
贺东连忙道:“阿姨您别客气,叔叔您回去路上开车慢一点。”
戚时雨陪着他们走到门口,戚晏杰的车就停在巷子里,戚时雨看着他们上了车,听见身后有叮叮当当的铃铛声,是戚朗牵着蘑菇出来了,戚朗乖巧的站在戚时雨身边,对车里的二人道:“爷爷奶奶再见。”
等车开远了,戚朗才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你们大人可真是太累了。我要去溜蘑菇,你去吗?”
说着扬了扬左手,手上拿着个套着塑料袋的便便铲。
蘑菇是只跟戚朗同龄的纯白京巴犬,从小就长得虎头虎脑的,此刻听见小主人要带自己遛弯儿,高兴得直转圈。
戚时雨看了看表,蹲下身揉了揉狗头,又揉了揉人类幼崽的头,道:“我不去了,你去吧,不准走远,不准上马路,快八点了,溜一会儿就回来,你班主任要来家访。”
“好。”戚朗点点头,回头对一团雪白的小狮子狗道,“走啦,蘑菇。”
戚时雨看着戚朗离开的背影,靠着墙点燃了一根烟,自嘲地笑了笑,想:论起掩耳盗铃和自欺欺人,我妈论第二,是真的没有人敢论第一。
而随口把昨天的一夜情对象拉出来应付亲妈的自己,也不算什么好东西。
烟草的味道有点苦,他抬头吐出一口烟,城市里真的是太亮了,亮得很难看到星星。
好像真的很多年没有见过星星了。他想。
戚时雨正沉思着,甚至觉得自己带上了点儿文艺青年的忧郁气质,耳畔突然传来低沉的男声:“这么巧?借个火行吗?”
他吓了一跳,燃烧的烟头差点烫着手,往边上一看,烟头直接掉在了地上。
男人看着他怔愣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怎么?早上把我扔在酒店,说跑就跑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快还能再见面?”
“……”戚时雨战术性地清了清喉咙,“那个,我早上真是有急事儿。我结房费的时候还给你叫了份早餐……”
“我还以为你不太满意。”男人自己从他左手里拿过打火机,掏出烟来点上了一根,“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里都挺舒服的,虽然屁股疼,那也是痛并快乐着。
男人抽了两口烟,还是跟昨晚差不多的姿势和动作,就像引信似的,点燃了戚时雨那充满黄色废料的脑内小剧场。
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地有些尴尬。
很快,戚时雨决定这一次由自己打破沉默:“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巧?”
“我有点工作。”男人道,“你呢?”
“哦,我就住在这里。”戚时雨指了指头顶上的长方形的小门牌,“店也是我的,有空可以过来吃饭。”
男人抬头看了眼门牌,又定睛看了看戚时雨身后墙上的涂鸦,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戚时雨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怎么了?你不信……”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铃铛声打断,随着铃铛声一起的,还有和着蘑菇见到陌生人的犬吠的脆生生的童音:“钟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