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戚时雨并没有比钟远高很多,但他们一个是个性张扬的优等生,一个是瑟缩怯懦的无名者,戚时雨就像是一道带着光的墙,将一切令人恶心不安的东西挡在了外面。
“你可看清楚照片了?”篮球队长再次摇晃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他可是个恶心的……”
“恶心的什么?”戚时雨伸手从篮球队长手里抽出一张照片,四周光线有些暗,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又回过头看了看被他挡在背后的钟远,突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嚯,哥们儿你摘了眼镜很帅啊!”
“……”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张照片上的重点。
下一秒他转过身,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又抬头打量了一下从他到来就没有开口的高喆,道:“我怎么越看越觉着另一个那么像你呢?所以……你俩这是在处理感情问题?”
“……”
高喆顿时涨红了脸,怒道:“谁会跟这种人有感情问题?你以为谁都像他一样不正常吗?”
在高喆说出这句话之前,戚时雨始终是半带着调笑的神色。但此刻,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那张向来对所有人都温温柔柔的脸突然降了温,他重复了一遍:“不正常?”
别说相对瘦小的高喆了,就是蛮横惯了的篮球队长都被他吓得一哆嗦。
“各位小朋友,哥哥劝你们一句,这些感情问题谁都管不着谁,就算法律都管不了他。”戚时雨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刚刚你们威胁他的前因后果我都拍下来了,法律管不着他,但管得了你们。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满16了吧?侵害公民的肖像权、名誉权,还涉嫌敲诈勒索,各个都够你们喝一壶了。”
“赶紧回家写作业吧,小小年纪还是要多读点儿书才不会干这些蠢事。”戚时雨说,“以后也别往这边来了,且不说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哪里都不是法外之地,最近的派出所就在东边300米。”
高喆和篮球队长一伙人再浑也不过是群高中生,被戚时雨这么一吓唬,放了两句狠话,扔下照片就落荒而逃。
戚时雨把那些照片捡起来,走到一旁空着的垃圾桶边上,掏出打火机,将那摞照片烧了个干干净净。末了对一直没有吭声的钟远道:“水杯子里有水吗?”?钟远连忙掏出书包边上的水杯递给他,他将杯子里剩下的水倒在尚有些许火星的灰烬上,然后把杯子还给钟远,露出一排小白牙,笑着说:“这样就好了,消防安全要靠你我他。来,有手机吗?蓝牙开开。”
钟远没说话,依照他的吩咐做了,很快手机上就收到了他通过蓝牙传过来的视频。戚时雨挡着他的面删除了自己手机里的那份,然后道:“这东西存好,以后他们要是再来勒索你,这就是证据。而且你不仅要学会自保,也得学会向外界求助,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甚至是警察,都可以。”
钟远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其实戚时雨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有些畏畏缩缩的少年竟然和照片上那个带着侵略性的美貌少年是同一个人。他垂眸凝视钟远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别觉得自己不正常,只要你自己这么觉得,那谁都帮不了你。”
“可我确实……”
戚时雨打断他,说得万般直白:“喜欢男的?”
钟远点了点头。
“就这个?”戚时雨耸了耸肩膀,语气里充满了无所畏的张狂,“谁特么还不喜欢个男的了?这有什么不正常?”
第12章
说起来,那其实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五月,可是钟远依然记得那天的天气,记得那条狭窄小巷子里爽朗笑着的少年,记得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对自己说,他们是一样的。
那天他们一起步行到公交车站,钟远等的那趟车先来了,戚时雨目送他上了车,在关门前对他说:“勇敢点儿啊哥们儿,你真的特别好看。”
而十多年过去,他又一次对自己说:“……你长得太好看。”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躲在刘海和黑框眼镜后的少年。在内心里无数次确定这不过是一场毫无结果的年少暗恋之后,他们终于并肩坐在一起。
事实上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真正”见过面。戚时雨仍在坐在钟远一转头就能看到的窗边,可是年少的日子过得总是飞一般,更何况不过一个月,戚时雨就毕业了。
所有人都说以戚时雨的成绩一定会去A大。钟远依然是沉默寡言的,但在那些能远远看到戚时雨的日子里,他渐渐不再迷茫。他仍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他不再为自己能爱的对象和别人不同而感到困扰,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了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戚时雨毕业后,钟远剪掉了自己的刘海,换了一副细框眼镜,露出了自己的眼睛。他强迫自己在走路时抬头挺胸,努力在跟人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陈随率先发现了他的变化,之后是那些曾经在每个课间占用他座位的女同学。他们突然发现这个寡言少语的转学生其实也是个让人挪不开眼的英俊少年。
他开始努力学习,参加各种各样的竞赛。他从来没有打听过戚时雨的去向,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应该跟谁打探。直到一年后,他以毫无悬念的优异成绩敲开了A大的门,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戚时雨这个人。
说到底,他甚至不知道这应不应该被定义为一场暗恋,因为那天从头到尾戚时雨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但这确实是少年时最值得珍藏的那种感情,因为他真的因为对方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往事一一闪现,钟远在夏末初秋裹挟着些许凉意的微风中侧首,身边的这个人显然和过去已经不一样了。记忆中的少年是如风的、清爽的、简单的,可多年后再一次相见,他在酒吧的舞台上带着醉意唱着性感撩人的歌,也没有认出自己是当年那个被他无意中拉出深坑的少年。
在洗手间门口拦住他时,钟远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他只是与自己对视着,眼神迷茫而炙热,还带着笑意。钟远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控制,低下头主动吻了上去。
他没有推开他。
钟远记得那个晚上所有的细节。即使他早已不是那个毫无经验的、满心怯意的少年,但是当戚时雨输了那个近乎玩笑的赌注,带着尚未平复的喘息在他耳边说“哥们儿,你温柔点儿,我头一回在下面”的时候,他的理智全线崩塌。卸去了防备的戚时雨其实和年少时没有太大分别,他突然想起17岁时的那一声“哥们儿”,和那晚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而那些年少时无法避免的旖旎梦境里,他曾不止一次和眼前的人赤裸相对,那一刻他终于觉得晚上喝的酒开始上头,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是不是现实。
不过,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当欲望接管身体,人总是会遵循着本能行事。他们两人意料之外的契合,戚时雨到底是做惯了Top,比起顺从的承受,他身上更多了些野劲儿和力量。
醉生梦死的一晚上,直到最后,钟远把他从浴缸里捞出来放回床上,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所以当他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时,他怔忪了半分钟,直到看到垃圾桶里那些个“罪证”,方才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都是真的,多年以后,他终于又见到他。
还见得这么彻底。
但下一秒他又为对方的不告而别感到不快。
不过只要明确知道他在这座城市里,钟远就有信心可以再一次找到他。眼下最重要的,是今天学校开学,他是即将上任的一年级班主任,而他已经快要迟到了。
……
“钟老师?钟老师?”
戚时雨的声音把他从回忆拉回现实:“你不是要带我去吃鱼吗?咱们现在下山吧?”
“嗯,好。”
下山走的是另一条路,用的时间少了些。他们重新骑上车,来到山脚下的农家乐,两人要了一条鲟鱼,老板娘把大铁锅放在他们桌子上的灶台上,推出一车调料,现场炒料,最后又加了两勺秘制酱料,这才倒了开水进去。
现宰的鱼切成连道不断的块儿入锅,盖上盖儿焖熟,又下了些豆腐进去。鱼肉鲜嫩,豆腐鲜香,戚时雨吃了个肚儿圆,最后放下筷子时连声道:“不行了不行了,吃得太撑,都不想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