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若有所思, 人族很弱小,对巫妖二族都很畏惧, 可有时候又显得很强大, 强大到连死都不怕。
比如客栈掌柜的, 明知会与九原山、混沌海的人族爆发大战,依然支持大周王与仙旅司。
又比如一贫如洗的文礼, 明知自己娘子治不好, 还一直坚持,甚至愿意为此付出生命。
这在巫妖二族看来, 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即便最亲近的巫与妖, 也难以做到这一点,因为在他们眼中, 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拼命修炼, 只希望能活的更久一点, 实力更强一点。
至于别的生灵,与他们何干?死了也就死了,只能说明废物。
爱?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从生来就没有,也没谁在乎。
这个字对于神灵来说更是如此,盘古将文礼代入自己, 将文礼的娘子代入连莲,他不禁疑惑自己能否做到这一点。
他能花费十万年百万年等待连莲答应结为道侣,是因为他有无穷无尽的时间, 他等得起。
他能耗费巨大的力量带着连莲回鸿蒙世界,找寻以前的记忆,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能力,这也不会危及他的生命或是实力。
他愿意跟连莲来人界,并且封禁自己的力量,是因为他清楚洪荒无人能伤害到他,这不过是一次别开生面的旅行。
可若是连莲遭遇巨大的危机,必须让他付出生命才能存活,他真的愿意为她而死?
盘古沉默,似乎遇到了出生以来最大的难题,超过了证道的难度。
“前面就是我家了,两位贵人这边请。”文礼的声音唤回了盘古的意识。
他们已经走入了一条巷子,前方不远处坐落着一所低矮的房屋,与两旁光鲜亮丽的居所形成鲜明对比。
文礼不好意思的说:“以前其实不住这里,后来家里实在没钱了,只能把以前的房子卖掉,搬来这个地方。”
说着,熟稔的打开了房门,入目是一个干净的小院子,院子里还种着瓜果蔬菜,可果蔬的清香却被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掩盖了。
连莲微微蹙眉,生出不祥的预感:“屋子里有血腥气,你娘子是不是吐血了?”
文礼一怔,蓦地大惊失色冲了进去。
“娘子!”
连莲与盘古对视一眼,他们虽然封禁了修为,可五感并未因此减弱,文礼的娘子只怕真的危险了。
两人刚步入院中,就听见睡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
“娘子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有钱了,我遇到了好心的贵人,我把药给你抓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能再多等等……娘子……”
阴暗潮湿的睡房里,文礼紧紧抱着他的娘子,泪如雨下。
怀中人不知何时割破了手腕,鲜血流了一地,此时已是面色雪白,只余最后一口气。
“夫君……对……不起……我不想……再……连累……你……”
清英气若游丝,唇角却露出淡淡的笑容,她想用完好的那只手触碰文礼的脸颊,可已经没有力气动弹。
文礼崩溃的大哭道:“这不是连累,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娘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走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你怎么这样狠心啊娘子。”
“对……不起……夫君……我……死后……你就……解脱了……再……再找一个……更好的……”清英笑容恬淡,温柔的双眸缓缓合上,彻底断了生机。
“娘子……娘子!”文礼嚎啕大哭,鲜血染红了他的袖袍与下摆是那样的刺眼。
连莲眼眶湿润,她以为经历过龙凤大劫与巫妖大劫,在洪荒这么多年早就看惯了生离死别。可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她的人性还没有完全丢失,她依然有人类的情感。
文礼为了自己的娘子,可以散尽家财给她治病,可以给药材铺老板磕头,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清英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夫君,也可以牺牲自己,只希望他的未来更加美好。
一些古老而模糊的记忆忽然就冒了出来,连莲想起穿越之前在医院病逝的奶奶,想起不愿意拖累家人而出走的老年痴呆症爷爷,还想起为了送女朋友生日礼物,一天打三份工的同桌。
她垂下双眸,掩去眼中的雾气,轻声说道:“我想帮他们。”
那时候她只是个普通人,面对死亡毫无反抗之力,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白莲圣母,是圣人。只需要施展一个小法术,就可以将清英救回来。
“可这样就违背了规则。”盘古也有所触动,但不如连莲那么冲动。
连莲轻叹道:“他们教会了我什么是爱情,我愿意为他们违背一次规则。若是对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我们永远都无法领悟到人族的情感。”
盘古微微颔首,说:“让我来吧。”
连莲讶异,随即露出笑容,盘古大神好像也有点不一样了。
“文礼,如果我能复活你的娘子,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盘古周身气势顿显,那一刻,带给文礼无形的压迫力。
文礼甚至忘记了哭泣,只呆呆看着盘古,然后跪了下去。
“这位贵人,只要你能救活我娘子,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他期盼地看着盘古,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位贵人来历不凡,也许今日真的遇到了大救星。
盘古说道:“我要你一辈子爱她,永远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和委屈,你能不能做到?”
“我能!我能做到!贵人,这正是我想做的!”文礼激动的睁大眼睛,他怎么舍得让清英受到伤害和委屈?
“如果你日后食言,会肝肠寸断而亡。”盘古提醒道。
“贵人,我愿意承担这样的誓言。”文礼神色郑重的回答。
“既如此,我就让她活过来。”盘古指尖一道淡金色光芒弹出,瞬间覆盖住清英,清英离开的三魂七魄被牵引,竟是重新归于身体里。
就见她的肉身不断发生变化,短短片刻之后就恢复生机与活力,就连病根都消除了,一张脸红润有光泽,比文礼还健康。
清英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满是迷茫之色,自己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而且感觉身体很轻松,从未有过的健康。
“娘子你真的活过来了,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娘子,你感觉怎么样?”文礼喜极而泣,激动的双手都在颤抖,想上前又担心惊扰了清英。
“夫君,我这是……”清英双手抓住文礼,一脸的不敢置信。
文礼再也忍不住,将人紧紧抱进了怀里:“娘子,你活过来了,是这两位贵人施以援手救了你。娘子,你以后不要再那么傻了,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夫君,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永远都不离开你……”清英眼中蓦地涌出泪水,痛哭不止。
她不知道自己死后夫君会如此难过,她只是不愿意再拖累他,想让他过的更好一点。
好半晌,清英才止住哭声,看向盘古与连莲,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文礼将她扶了下来,夫妻俩齐齐跪倒在地,朝着两人磕了三个头。
“感谢两位贵人救命之恩,清英愿以性命报答。”
“文礼也愿以性命报答!”
盘古眸中闪过一道淡金色光芒,说道:“我们不需要你们以性命报答,从今往后,你们夫妻恩爱,一辈子不离不弃,我就不算白出手。起来吧。”
“请贵人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贵人的期望。”文礼欣喜又激动,将清英扶了起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已经大致猜到了两位贵人的身份,一定是传说中的修仙者,说不定还是仙旅司的高人。
“我已治好你的顽疾,从此你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以后你们就好好相处。”盘古又叮嘱了一句。
清英激动的说道:“谢谢贵人救命之恩。不知两位贵人高姓大名,我与夫君想为两位贵人设立祠堂,从此早晚三炷香供奉,如此才能表达我们的感激。”
“不必,你们好生相处便是。”盘古微微扬起唇角,一手揽住连莲的腰,二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感谢两位贵人。”文礼高声说道。
清英眼中又有泪水滚落,深深鞠了一躬。
而盘古与连莲,此时已经到了一家酒楼里,两人要了二层一个靠窗的座位,点了酒楼的招牌菜。
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感受着人间的繁华与活力,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希望文礼与清英一辈子幸福。”连莲目光中浮现出羡慕,那样一对年轻的恋人,彻底将她感动了。
“凡人的感情太复杂,连我也无法琢磨透。”盘古浅笑道:“以前我或许不会放在心上,认为那是无聊的事情,现在却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连莲好奇地问:“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盘古凝视着她的双眸,认真的说道:“这是约束,也是羁绊。等走过人界更多的地方,见识更多的情感,相信我的道会更加圆满。”
“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了。”连莲当真没想到,文礼与清英的爱情对盘古大神有这么大的触动。
盘古笑着说:“不过体悟更深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之间纯粹又真挚的爱情。此前我琢磨过,如果我是文礼,你是清英,我会不会放弃生命来救你。”
连莲心中一动,难道他已经有了答案?
就听盘古说道:“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会学文礼一样舍弃自己的生命。”
连莲神色未变,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回答。因为他从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祇,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高不可攀。
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爱情而舍弃自己的生命?
手忽然被握住,连莲疑惑的看向盘古,心里有点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