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愣住。
他抬头,看着对方——自己在这黯淡的学校里唯一一个朋友,救过他,帮过他的人。很巧,他又看到了阳光落在恶魔发间的样子,那头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颜色很淡,宛若被镀上一层金色。
他在微微笑着,低头看米勒,鞋底在他手背上摩擦。
米勒感觉很痛。
他说:“你踩到我了!”
那个时候,他竟然还有一点脾气。
恶魔看他,轻轻“嗤”了声,松开脚。
米勒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鞋印,而恶魔一样半蹲下来,看着他的手。
米勒咽了口唾沫,慢慢觉得害怕。
他理智上明白:刚刚对方的做法,绝对、绝对不是可以对“朋友”做出来的事情!
但感情上,米勒又带着一点难言的期许。这是在其他人手里救过他的人呀,怎么会——
米勒的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
泪水落在空中,慢慢消失。
季寒川看着他。
米勒说:“他对我越来越糟,一点小事,都会让他生气。但是生气之后,又会像是之前那样对我,好像我们关系很好。一开始,老师发现我身上有伤口,我——我以为自己得救了,我指认了他,但是他身上伤口竟然比我还多!他对老师说,”米勒语无伦次,“说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矛盾,他和我打架了。我……”
老师相信了这种说辞。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少年是形影不离的朋友啊。
出于校规,老师惩罚了这两个“打架”的少年,要求他们打扫操场一周。恶魔答应下来了,和米勒一起离开办公室。他笑眯眯地,明明有一张天使一样精致可爱的面孔,却对米勒说:“小米勒,以后还有谁会相信你呢?”
米勒拔腿就跑!
他不记得那是自己第几次试图逃跑了。之前、之后,都仍然有许多次。在他彻底绝望之前,在他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之前。
恶魔没有着急。
他慢慢地跟在米勒身后。
米勒跑不动了,恶魔才跟上来,手勾在米勒肩膀上,说:“我们去打扫操场吧。”
米勒嘴唇颤抖。
季寒川说:“我知道了。”
米勒痛苦地:“我真的——我想过要杀了他的,但是我……他发现了我藏起来的刀。”
因为学校的制度,他很艰难才藏起来一个小小的刀片。
米勒说:“不过之后想想,还好我没有真的杀了他,如果这样的话,哥哥也一定会遇到麻烦的。”
季寒川静静注视他。
在说到“哥哥”的时候,米勒苍白的脸上带上一点红晕,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似乎看到希望。
季寒川不动声色,说:“这样啊。”
米勒面上的血色又消失了。
他喃喃说:“对,这样。”
恶魔发现了刀片,然后刀片就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活着的时候,每一天,都很痛苦。
他想要结束这份痛苦,却在死后也要不断被折磨。他想要——有人替自己分担这份痛苦。
可也想要有人愿意听自己诉说。
如果当时老师愿意相信他。
一切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米勒茫然地想到。
他转头,问尤利娅:“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尤利娅喉咙干哑。
她不知要如何回答。
得谨慎一些,说到底,答应一个鬼什么事,却做不到,可不是好玩儿的事情。
尤利娅谨慎地说:“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些组织,他们已经救助过很多和你有类似经历的青少年了。”
米勒静静注视她。
尤利娅就知道,幽灵少年并不满意自己这个回答。
她心想:要“答应”吗?可是之后,我会不会被缠上?
季寒川又插话了。
他戴上了翻译机,说:“我们会去查证你说的这些事。”
米勒一怔。
季寒川:“我们会询问你过去的老师。对了,你说的那个老师,”相信了恶魔的话,要米勒和恶魔一起去打扫操场的老师,“他叫什么名字?如果他知道了你真正经历的事情,大约也会很痛苦吧。”
米勒喃喃说:“痛苦?”
季寒川:“请你原谅我们的谨慎。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身为新闻工作者,这些都是必要的工作。”
米勒恍惚地看他。
季寒川说:“真相不存在于人们的口中,而存在于每一面墙壁、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