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就当真吃得很慢。
最后还是席墨道,“师父这是准备将午饭一块儿吃了吗?”
江潭觉得可行,点了头。
席墨凝滞片刻,遂喟然道,“这几日我可都没有打搅你。趁着你睡,我去雪松上绑了秋千。”
顿了顿,又惺惺地笑了,“今天我心情好,师父如果吃饱了,就来陪我荡秋千吧。”
江潭想,果然,他一吃饱心情就会好。
一瞬间,似是福至心灵,想着前些日席墨那么副毁天灭地的样子,说不定是因为紧着和昆仑打架,很久没有吃好,所以看见自己就疯了。
很有可能。江潭又想,这么样养一段时间,情绪或许还能稳回来。待人心情养好了,再将道理皆尽与人说明白,应该就会主动放行了。
他刚放下竹箸,席墨已将碗碟收了,把清水浸湿的帕子搭在他手上。
好似与从前并无不同。
江潭擦了手,走到崖壁旁,看到素来用作床铺的那根枝子下头,吊了一只硕大的秋千。
自踏上松枝,秉持呼吸,一片白羽般坠在荡板上。
他真的很轻,已经坐好了,在顶上拧作一股的藤绳都没有动。
席墨跟着落在一旁,伸脚踢了踢红杉板子,将整个秋千踢得晃悠不住,又笑眯眯道,“师父坐得真稳呢。”
这才踩上秋千,挨着江潭坐下来,顺手攥过他的发辫,揉在手里头,将归束好的发丝一根根挑出来玩儿。
江潭果真坐得很稳,眼看着刚编好不过半日的辫子又要给扯散开来,却依是动也不动。
“师父,你很好啊。是不是无论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有反应?”
席墨笑了一声,放过江潭的头发,倾身一倒仰在人腿上,伸手去摸他额心的冰花纹,一点点用手指描出轮廓。
“你说,如果没有魂印,你现在会杀我吗?”
江潭没出声,只想,目前来看,他好像比前几日正常,但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不说话,席墨就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不过师父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他又很理解似的说道起来,“所以你明白了么,不挑不拣,随便收徒,大有可能会收到白眼狼呢。”
说着还笑得愈益灿烂了些,“遇上我算师父倒霉,你就认了吧。”
江潭想,不认。
席墨好像看出了他的意思,轻哼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我每次做噩梦,都会梦见你。”
江潭想,现在噩梦成真了。
“后来我想,不睡觉,也就不会做梦了。但是那更糟,我出现了幻觉。很多很多,比噩梦更真实的幻觉。”
他指头戳进了江潭眉心。
“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么?那个时候,你在发光。是我以为已经熄灭的光……是本该属于我的光。”他淡淡道,“师父,我的光都被你带走了。我好像瞎了。”
江潭下意识去看席墨的眼睛,只看到他微笑了一下。
“两千个日夜不见,虽然恨透了你,但我还是很想你的。”
“你呢?”他说,“你有没有想我。”
江潭沉思一刻,只是道,“我一直睡着,不久前刚凝好身体。”
“那就是没有。”席墨干巴巴道,“你当真连哄人都不会。”
默然半晌,遂道,“你不会,我来教你,听好了——师父这腿真好,头一挨上去,比什么枕头都管用的,徒儿又想睡了。”
“……”
“听清楚了吗?”席墨看着他,“早说过我很久都睡不好了。所以不论如何,你都得陪着我。”
江潭道,“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哦,一定要走的话,就把你的腿砍下来。”席墨说,“做成枕头,保证我的安心睡眠。”
江潭想了想,不太确定腿砍掉自己能否再生出一双来。
毕竟他从未用灵脉治疗过彻底断掉的肢体。但想自己身上的骞木之血,唯一治不了的只有已死之人,但凡还有一口气都能救回来,心中又笃定了几分。
“那就留给你。”江潭道。
席墨不说话,微笑着掐他的腿肉。
江潭给他捏得发痒,“你再动,就掉下去了。”
“我又不怕,倒是师父你,不会御风,可不得摔成肉饼。”
“我也不怕。”江潭说。
“可我会怕。”席墨说,“你敢摔成肉饼,我就将你煮了吃,叫你死也不能安生。”
江潭一怔,“嗯”了一声。
“听见了便抓牢些。”席墨唇角含笑,眼色阴郁,“这秋千虽然不能打得很高,摇一摇也绰绰有余了。”
他说,“师父歇够了就带我玩吧。”
江潭便攀住藤绳,用足尖勾住树枝,稍微借了力,轻轻晃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发现席墨居然真的睡着了。
蔌蔌秋影中,苍白的面颊斑驳如网,那弯浓黑眼睫愈像是深陷其中的蝶翅扑闪。江潭垂看他安心的睡颜,确实想起了明姬打秋千的模样。
——她站在风里的时候,身畔总有蝴蝶。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