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沈世川跟在宋贤知身后出去,明显感觉得到老板身边的气压急剧降低。
宋贤知心里像被塞了一块沉甸甸冷冰冰的石头。
他想告诉肖诺,当初他去那个仓库,本意真的是想救人,只不过好多话在心里憋久了,溃烂成毒瘤,他必须找个机会宣泄出去。
诚如肖诺所说,就算他心中再恨,又怎么可能真的去干杀人那种事。
不过现在就算说了,肖诺也未必会信。
信或不信,不重要了。
有些话,大概只能永远烂在肚子里。
…
岁末,肖诺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请问是肖云的家属,肖诺先生吗?】
肖诺正在厨房里给自己煮一碗西红柿鲍鱼面,最近他已经把外卖APP全部卸载了,不管工作多忙,还是尽量给自己弄点有营养的东西吃。
宋承渊说过,要他认认真真地活着。
认认真真,当然包括要善待自己。
搅着锅子里的面条,肖诺犹豫了片刻,答:“是的,请问您是?”
【肖先生你好,我是人民医院肿瘤科的医生,我姓梁。】
…
病房里,肖诺乍一眼看到躺在床上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险些没认出来。
肖云早年酗酒已经严重伤了肝,前些年忙于工作和家庭,身体有不适也没及时就医,终于演变成最严重的结果——肝癌晚期。
进来医院之前,肖诺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篮水果,一路进来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见到肖云的这一刻,心里称不上震惊,只是有点沉。
肝癌晚期患者最是生不如死,再风光无限的人也会有疼得受不了,求着医生给自己一个了结的时候。
肖诺将水果篮放在床头,坐下来,静静地凝望着面色蜡黄,皮肤因急剧消瘦已经皱在一起的男人。
肖云病恹恹地睁着眼,无力地问:“你来做什么?”
肖诺倾下身,离他更近了一点,朝他的脖子伸出手去。
肖云的眼睛睁大了些,瞬间,里头竟是有恐惧的,想躲又没有力气,也没地方可躲。
这种反应让肖诺哑然失笑,难道肖云还担心他专门过来是为了掐死他的不成?
肖诺轻轻地拿掉了肖云病号服领子上的一片碎纸屑,回答:“来给你送终。”
肖云呼吸粗重了起来,“不、不需要!”
肖诺无奈地坐直身子,“我只是来尽我身为儿女应尽的义务,需不需要是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让你那个男人弄掉了我的工作,你还、咳咳……还陷害雅婷!咳咳……让她去坐牢,混账!你存心想逼死我们一家,混账东西!”
肖诺低着头抿了抿唇,半天没吱声,任肖云骂骂咧咧也不还口。
等肖云气喘吁吁终于骂不动的时候,肖诺叹了口气,“肖云,我很想知道,当我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
“没有!”
肖云情绪又激动起来,“我恨不能从没生过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你不是我儿子!”
肖诺冷冷地望着他,平静地点了点头,“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你走!不要你假惺惺!”
肖云还在后面骂。
肖诺阴着脸走出病房,在拐角处碰到了放学回来,背着书包跑得满头大汗的肖芷颜。
肖芷颜急着去看爸爸,这段时间已经耽误了很多功课也顾不上了,急急忙忙差点一头撞上肖诺。
“……哥哥。”
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抬头仰望眼前这个高挑的男人。
肖诺朝她点了点头,二话不说走了。
…
肖云的葬礼是在夏末初秋时节,在老家办的。
老房子已经被卖掉,在一个城市里没有房子,就像是没有根的浮萍。
肖云虽不是个好人,但在老家这个地方是做足了表面人情功夫的。
葬礼这天,瓢泼大雨已经连绵了一个星期,没有家,只好选一个小礼堂,做为肖云身后跟人告别的地方。对普通人家来说,这样的排场已经算得上体面。
陆陆续续人来,陆陆续续人走。
肖诺站在礼堂入口,像个机器人,和许多不认识的人打招呼,听他们亘古不变的一句“节哀顺变”。
肖芷颜抱着肖云的遗照相框,乖乖地站在他身旁。
到了傍晚,丧葬公司的人开始收拾礼堂,肖诺过去和他们确认后续一些琐事。
大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肖诺这次开了车来,打算先回酒店休息。
找了一圈,没看到肖芷颜。
一个小女孩会在这种时候跑到哪里去?肖诺止不住担心,正要去取车,却在礼堂外面的某个角落里,看到蹲成一小团,抱着爸爸的遗照偷偷哭的肖芷颜。
这次肖云的丧事全是肖诺一个人在忙前忙后,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连哭都不敢大声,只好躲起来偷偷哭。
可是怎么办?妈妈被抓起来了,爸爸死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舅妈不喜欢她,起初舅舅对她的态度还算不错,但后来李雅婷和肖云双双出事,舅妈便时常在饭桌上直接摔碗摔筷子,毫不避讳地说家里多了一口人往后的生计该怎么维持这样的话,越说越难听,舅舅劝阻了几次也就随她去了。
肖芷颜一点都不想回舅舅家去。
大雨已经将她浑身淋透,雨水顺着刘海往下淌,冲散了泪水。
肖诺隔着雾茫茫的雨帘看她。
那么小一团,孤单又无助,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有好心的人向他伸出手。
虽然结果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和肖芷颜比起来,他算幸运的。
没想到他也有比别人幸运的时候。
肖诺释然地笑了笑,朝她走过去。
肖芷颜感觉到有人在朝自己走过来,连忙抬起胳膊抹了抹眼睛,抬头,只见那个高挑的男人在雨中对她弯下腰,伸出一只手说:“来,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