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来是好奇,高三埋头刷题的生涯枯燥苦闷得长蘑菇,乐子不多,邢文博和温鹤的碰撞来劲得能让人原地打通任督二脉,二来,则多少是有点担心温鹤。
温鹤性子沉稳安静,但在班里其实路人缘不错,谁都知道他是个不计较的主。温鹤平日总是带不少课外书来学校看,时下正流行的文学杂志《青天色》、《虹隐》等也几乎每期必买,有些被家长禁了手机或纯粹只是赶时髦的同学跟他借书借杂志,他从不拒绝。
有一回,语文课代表张莹莹借了他最新一期《虹隐》,结果崭新崭新的书到她手上没两天就给弄丢了,那价钱对于普通的高中生都不算便宜,何况张莹莹还是农村来的住校生。张莹莹都快急哭了,说买本新的赔给他,温鹤当时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说没关系,她也不是故意的,不用赔了。
这件事让张莹莹及她那一票女友彻底被圈了粉,不过温鹤本人不自知,照旧一个人闷在角落安静生长。
面对夏海并不怀恶意的打探,温鹤苦笑,“没什么事,他就随口说说。”
“看邢文博朋友圈可不像是没事啊。”夏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拿出手机,放出截图,把屏幕亮到温鹤跟前。
看时间,这是邢文博上一次课间发的朋友圈,只有一句话:终究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温鹤:……这位同学,你戏有点多了,真的。
这句意义不明的感慨立刻招来一堆以八卦之名蜂拥而来的关心,邢文博在他校队队友以及最铁的哥们萧亮的评论“博你咋了”下回复:天凉了,该砍人了。
萧亮:明天32度。
邢文博隔着网线大怒:就你TM杠!
夏海居然跟这两位都加上了微信,看来不仅在本班玩得开,这都玩到别班去了。但温鹤对这些没有兴趣,都快能拿身份证的人了,还跟小学生似的……温鹤真不知道姑娘们究竟看中邢文博什么。
这是W高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但温鹤又想到今天邢文博一言不合就揪他衣领的举动……邢文博同学看样子有点暴躁。温鹤思虑半晌,还是以防万一吧。
放学铃声一响,温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提前收拾好的书包,起身,出门,风风火火不回头。
11班的同学们看得目瞪口呆,总觉得那道玉树临风的背影隐隐透着那么点儿心虚。
邢文博从1楼到5楼艰难地逆流而上,得知温鹤已经溜了,砰地一拳砸在墙壁上,连周围的同学也随之虎躯一震。邢文博的目光往11班扫视一圈,锁定到夏海身上,朝他招了招手。
夏海头皮发麻,一溜跑过去,笑得很狗腿子,“邢哥。”
邢文博伸手勾上他胳膊,“温鹤平常走哪条路回家?”
夏海继续笑,“邢哥……”
这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逼他当二五仔么?
“嗯?”邢文博也笑。
W高附近有两个公交站,一个在校门口不远处,另一个还要走上一小段路。温鹤一般就在较远的这个搭公交车回家。
从W高出来到这个公交站,中间要过两道马路,还有一段比较偏的路。这路温鹤从高一走到高三,走惯了,倒是不怕。何况W市的治安不错,近些年都没出过什么值得上新闻的事情。
温鹤正走着,冷不防地几个人就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人流里流气地歪了歪头,示意一旁那个在夜里寂静无人的小公园,“聊聊?”
这个男生温鹤认识,叫穆宇,二中高二的学生。
温鹤走在中间,几个男生在他左右,无形地架着他,把他往僻静处逼。眼看着离主街道够远了,几人终于停了下来,温鹤也停下脚步,直挺挺地看着穆宇,没有丝毫瑟缩。
“你什么意思?”穆宇先发制人,“背后捅我刀子?”
“什么事,”温鹤不紧不慢道,“说清楚。”
“还说清楚?你给谁甩脸?你做过的那点脏事你他妈不最清楚?背后告状很好玩?”
穆宇的唾沫星子都快喷温鹤脸上了,温鹤忍着没有后退,以免被对方误解,语气依旧平静,“你要和我比脏?我妹才初二,还没满14岁,你如果真对她做什么,就是犯罪。”
穆宇愣了愣,恶狠狠一笑,“犯罪?老子还他妈未成年人呢!”
温鹤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但没有动作。他活了17年,从来没对人动过手。可看样子,今晚动不动手怕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果然,穆宇说着就逼了过来,“早说了让你别惹老子,老子他妈弄死你——”
血光之灾近在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突然被中断。
“干嘛呢?”
双方都意外地齐齐扭头,看到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骑着自行车,长驱直入地朝他们驶来。
来者穿着和温鹤一样的W高校服,深蓝色长裤,白色球鞋,点缀着蓝边的白色衬衫,一头短发在夜风中翻飞,就像他在球场上驰骋时那样。
是邢文博。
邢文博一路骑到他们近前,游刃有余地单脚撑地,饶有兴味地打量这几人。两个阵营的势力从校服上看就一目了然——温鹤的W高校服是白色配深蓝色,温文儒雅,低调奢华,二中的校服则是白色配……屎黄色。
一言难尽的审美。
W市有一条不成文的歧视链,中学生看校服判级别,虽然听起来不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但中二期的力量谁都拦不住。W高作为市重点高中,是龙头老大,穿着一身W高的校服往外一走,相当于往脸上贴了张“我是学霸”,长辈们光看着都能从这校服上瞅出前程二字来。二中是另一个极端,不学好的典范,全市的学渣似乎都被集中凑在了里面。W高的乖孩子们在街上见到二中的学生,一般都会绕道走。
温鹤自己凭实力考上的W高,他妹妹温小杭却是凭实力进的二中,才初二就和高中部的学长天雷勾地火,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早恋。
但不知怎地让家长发现了,主要是温小杭的家长杀伤力太大,当机立断启动没收手机克扣零花钱加禁足三连,整得温小杭哭天抢地,这阵子只能和穆宇跟牛郎织女似地维持着点头之交,革命友谊无法深入,穆宇气得变了形,决定将这股气撒到温鹤身上。
月黑风高夜,却被一路人给搅了局。
“搞跨校联谊呢?”邢文博说,“算我一个?”
温鹤:“……”
穆宇一行人:“……”
“你谁?”穆宇直冲冲问道,瞎的都听得出这话的真正意思是“滚”。
“我是邢文博。”邢文博说。
穆宇:“……???”谁他妈关心你叫什么名字?这哥们怕不是个傻子吧?
“这是我自己的事。”温鹤开口了,“你走吧。”
邢文博看向温鹤。
温鹤的话语简洁,却意味深长。
下午在游戏里,他们二对五,明知是必输的情况下,温鹤选择及时止损,丢一个保一个。
现在,同样是二对五,同样是必输,温鹤同样选择及时止损,不想让邢文博多管闲事。
他和邢文博只是游戏里半天的队友,此外再无其他交情。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不认为自己欠了邢文博什么,也不希望真欠下邢文博什么。
不过是习惯了一个人而已。
这是他的想法。可邢文博有自己的想法。
邢文博长腿一跨,落地,单手拎着自行车的车杠一提,把整辆车往一旁的灌木丛扔去,随手解下书包,一同丢到车子旁,一步步朝几人走来,左手握拳,右手覆上左手,啪啪啪几声,熟练地松了松骨节,嘴角一扬,W高的学霸光环压抑着的一身痞气被这一笑彻底勾得显露无疑。
目光却是冷的,直直盯着穆宇。
“你刚说要弄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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