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即便每日NG的次数只增不减,拍摄进度一拖再拖,在那个罪魁祸首背后有惹不起的金主的前提下,导演和工作人员又能说什么,还不是只能任劳任怨。如此循环往复,大家竟然也都习惯了,每天不听导演喊“咔”喊到脸红脖子粗反而觉得不正常。
全体工作人员坚持下来了,何慕自然也厚着脸皮坚持了下来。
瞧,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纵然每天拍摄过程磕磕绊绊,这不也拍了差不多五分之一了么?
袁杨最近变得很忙,起初的每天探班,变成隔日一探,到现在,隔三差五才来一次。倒也怪不得他,毕竟事业刚起步,要忙的事情太多,有时恨不能一个人掰成两半用都不够。
何慕逐渐与剧组的工作人员熟悉起来,也习惯了每天到片场挨骂的生活。他想尝试与大家拉近关系,但发现众人对他的态度都怪怪的,冷淡疏离,总带着避之不及的小心翼翼。也只有导演一个人敢骂他,可导演骂的都是专业上的事,不存在故意找他麻烦这种情况。就这样,何慕想融入集体不成功,仍是只能每天坐在角落里一个人读剧本、等戏、看其他演员的表演,然后到了夜里,给袁杨打一个晚安电话。
以前都是袁杨每天给他打好多个电话,老妈子一样叮嘱一堆事,现在变成何慕每天给他打电话,有时在电话里讲着讲着,袁杨那头忽然就没声儿了,继而听筒里就会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袁杨真的好忙啊。
何慕仍是道一声“晚安”,挂断电话乖乖盖上被子睡觉,整夜整夜被片场的锁事压在梦里,第二天起不来。
这天,何慕卡在一场戏里,试了二十几条仍是不过。
导演烦躁得薅头发,最后没脾气地宣布收工。
大家相继离开之后,何慕让英子也赶紧回家休息。英子问他不一起走吗?他说还有点事。
于是何慕一个人坐在化妆间里,对着镜子练习表情。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但像今天这样NG了二十多次的情况已经好久没出现过了。他努力回想着导演跟他讲戏时说的话,翻出小本本对照上面的记录,看一会儿对着镜子练习一会儿。
他怕回家以后这种感觉就找不到了。
明天一定要把这场戏过掉。
宫明秀被改成哑巴和先天愚笨,戏份倒是一点没减,反而增加了不少,因此何慕的表演,大多得用眼神和表情来完成。
练习了一个多小时,何慕倦得不行,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只能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他在心里这样警告自己,等猛地惊醒过来,发现窗外的天色都已经黑透了。
“啊……”
何慕懊恼不已,抬手抹掉嘴边流出来的口水,看向镜子的时候,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
因为,镜子里,他的后方坐着个人。
虞出右!
眼花,一定是眼花。这么想着,何慕使劲闭了闭眼,猛地回过头去看。
虞出右大冷天就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叠着腿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剧本正在看,是记忆里那副不变的优雅矜贵,和让人只看一眼就感觉高不可攀的模样。
所以,不是眼花啊……
或者,是在做梦……?
“宫明秀抬起头,泪水涟涟的眼眸里映着父亲冷酷的面容,而一向天真无邪的眼神竟也逐渐带上了几分憎恨之意。”
何慕眨眨眼,听他把自己今天卡住的这场戏念了出来。何慕的剧本和别人的不一样,为了让他更好地理解角色,编剧特意把原著小说的内容标注在旁边,刚刚虞出右念的那段就是原著里的描述。
虞出右合上剧本,抬眼望过来,缓声说:“宫明秀从小被家人保护得很好,他以为世界是他想象中的纯白无垢,可有一天,他发现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原来只是把自己当成一颗棋子……他的世界崩塌了,他感觉被全世界欺骗了,那些人,一边用温暖的怀抱把他包围,一边向他插来冰冷的刀子。”
这是导演白天讲戏时表达的意思,只不过导演性子急,不会说得像虞出右这般煽情。
何慕本来理解能力就薄弱,加上从小没有父亲,要他怎么理解宫明秀的心情?他共情不了,自然演不出人物的灵魂。
“何慕,被人欺骗,从而产生厌恶和憎恨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虞出右问,“当初,我让小穗转告你你已经被解雇,你听到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天都塌了?”
何慕心神狠狠一颤,思绪自然地被这句话带回了那个相距甚远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