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命的药他尽数留在京都的宅子里,走时一样也没带。倒不是他故意等死,如今病入膏肓,吃了也是白费,总归活不成,不过时间早晚,多喘口气罢了。断了药,他身子衰败更厉害,常没什么预兆就昏过去,好几回倒在地上一夜才让阿福发现,身上磕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后来连床也下不得,疼得厉害了就咬着胳膊熬,咬得满嘴是血,再后来连胳膊都没力气咬了,痛得狠了不过抽搐几下,躺在床上跟个被人撕扯坏了的破布娃娃一般。
阿福不晓得内情,急慌慌跑到医馆给他请大夫,瑜州地界儿小,一连几个大夫都瞧不出是什么毛病,只一味给他开些养气补身的方子。
江承胃肠早给折腾坏了,东西压根儿吃不下多少,更不要说那些腥苦的药汁,他不喝,阿福就泪眼婆娑地端着碗在他床头候着,给他气得直笑。然而每每喝下去不过小半碗,便又全吐出来,呕得一张脸蜡黄,气儿都要喘不上来。那以后,阿福再不敢劝他喝药了。
梁晚看着小仆从拿手一点一点儿给她比划这些日子江承遭的罪,心里疼得和被人掐烂了再往地上踩似的。
到了晚上江承又毒发了一回,总算让她真正瞧见。
疼起来整个人都发抖,单薄的身子陷在棉被里头一个劲儿打颤,他自来了瑜州后风寒就没好过,成日里发低烧,要把身上的活气儿都给熬没。这会儿乘着毒发,浑身又烫起来,骨头都要烧化,他四肢百骸都被砸碎了似的疼,消瘦的脸上惨白惨白,颊边又浮着艳丽诡异的红潮,分明极痛苦,打起寒颤根本止不住,难受得几乎快痉挛,偏他咬着唇不肯吭声,下唇都要给咬烂了,也没喊过一句疼。
他散下来的长发被冷汗浸湿,一缕缕黏在颊上,混着许多发灰的白发,更将他衬得憔悴不堪。江承痛得喘息都艰难,人没力气,冷汗却一身身的出,屋子里本就不多暖和,衣衫被褥被浸得湿冷,他闭着眼睛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从前许多回,便都是这样一个人熬过来。
梁晚忍着心酸将炭火烧起来,又怕他这样下去脱水,不得不拿小勺子喂了些热水。才喂了一口,他便呛咳着吐出来,因太过虚弱,咳声也断续着十分小,咽不下去的茶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蹙着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不适地动了动,疼得下意识发出声呜咽,又死死压下去,轻一阵重一阵地喘息,梁晚心疼地去亲他的额角,哄道:“疼就喊出来,江承,不丢人……”
他唇瓣上被自己咬得尽是血口子,微张着吐出微弱的气息,却怎么也不肯再发出呻吟。梁晚只得喝下一口水给他渡下去,又慢慢抚着他喉咙才让他咽下,他从前亲她脸颊时,唇柔软温热,如今却干枯得像晒过的干花。
再抬起头来,正撞进一双黝黑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