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没有多留他们,见了一面就让他们过去了。
他们走出亭子许久,陛下和贵妃还是那个样子,待在亭子里,也不大说话。
郗真回头看了看他们,道:“当初你说,你母亲嫁给你父亲是低嫁,如今看来,真是一句真话都没有。”
“怎么不是真话,”谢离道:“你知道我母亲是谁吗?”
郗真挑眉,“你不是告诉过我,是上一任嫡传弟子吗?”
“也是先周的万年公主。”谢离道:“我的姨母,也就是贵妃娘娘,是先周的长安公主。她们嫁给我父亲,自然是低嫁了。”
郗真停住脚步,稀罕地打量谢离,“你母亲是先周公主,你父亲是新朝陛下,你居然身兼两氏皇族血脉?”
谢离笑了笑,道:“如何,可还配得上郗少主。”
郗真说不出话,哼了两声,道:“是我配不上您。”
谢离笑了,他伸出手,指节蹭了蹭郗真的侧脸,“我是重明太子,你说嫡传弟子,你我便是最相配的。”
郗真哼了一声,眼中却漾出笑意。
谢离与他并肩而行,“这天下百姓因先周皇室昏聩而陷入战乱,苦不堪言。我母亲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还天下百姓一个衣食无忧的太平盛世。这也是我上九嶷山学艺的目的。”
谢离回头望了眼亭子,道:“我姨母与我父亲一向是不对付的,姨母嫌弃父亲出身不好,父亲嫌弃姨母脾性刻薄,往往他们两个一见面就要吵架,总要我母亲出面调停。”
“可在我母亲死后,他们的关系倒是缓和了。”谢离道:“偶尔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
“这是为何?”郗真道:“按说你母亲去后,无人从中调和,他们的关系会更差呀。”
“因为他们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谢离踩着积雪,道:“这十几年,他们一起承受痛苦,一起思念挚爱,原本针锋相对的人变成了仅有的,可以感同身受的人。”
郗真愣了愣,问道:“那以后呢,他们会一直这个样子吗?”
谢离低头笑了笑,道:“或许。”
郗真兀自沉思了一会儿,道:“好吧,算你这次没骗我。”
谢离忽然停下脚步,看向郗真。
郗真转过头看着他,“怎么了?”
在谢离眼中,似乎整个冬天的霜雪都变成了盈盈的春水。他认真地看着郗真,道:“我以后都不会在骗你了。”
郗真一下子愣住,似乎他与谢离之间,总有人在说谎。他骗过谢离,谢离也骗过他,连承诺也是有真有假。
谎话是保护自己的盾牌,他们举着盾,拿着矛,你来我往的试探。可谢离说他以后再也不对郗真说谎了,这就好像在不知道郗真会不会伸出矛枪的时候放下了盾牌,将自己任由他处置。
郗真稀罕地看着谢离,“以后都不对我说谎了?”
谢离点头。
郗真抿起嘴笑,眼中都是得意,神采飞扬地如同三春的桃花。
他眼珠子一转,越发得寸进尺了,“以后都不对我说谎,那以前呢?谢离,你以前都对我说过什么谎话?给我一一交代出来!”
谢离见他这样,也不生气,想了想,道:“除了我的身份,就还有一件事,是瞒着你的了。”
郗真挑眉,“还真有!”
谢离走到梅树边,抚摸漆黑的枝干,繁密的红梅花如云雾一般笼罩在谢离身边。
“当初我们一起下山看花灯,回来之后,我在你屋中发现了一幅画。”谢离道:“那是陈松给你的画,欲向你表明心意。”
郗真愣了愣,他回想起那年的花灯节。那时候,谢离看见了那副画,藏起了那副画,但是什么都没有告诉郗真,只逼着郗真亲自去跟陈松说,叫陈松以后不要再来。
“这......”郗真道:“也不算什么坏事,叫他趁早死了心,总好过一辈子苦恋。”
谢离见郗真不生气,道:“他死心了吗?”
郗真愣了愣,看了眼谢离,道:“这都过去多久了,他得不到回应,早该放下了。”
谢离不赞同,他看着郗真,深邃的眼眸倒映着郗真的影子,“如果是我,我一辈子放不下。”
临近年关,京中出了件有意思的事。宣家家主宣云怀竟然不是老家主的亲生子,老家主白替外人养了几十年儿子。自负簪缨世家的宣氏也成了世族中的笑柄。
宣云怀被剥夺了家主身份,赶出了宣家。他的新婚妻子叶姑娘也与他分割清楚,和离回了家。便是宣云怀如今仍是兵部侍郎,也有些左支右绌之感。
那一日午后,天上的太阳没有一点温度,积雪一层一层化成了冰,偶有寒风吹过,几乎冻彻骨髓。
寒风吹起步撵上的红帘玉珠,宣云怀抬眼,见宫道之上,太子步撵迎面而来。
他退至一边,行了大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环佩叮咚的步撵行至宣云怀面前停下,绣线帘子被太监掀开,里头却不是重明太子。
郗真倚在如意枕上,手中抱着手炉,戏谑地看着宣云怀,“宣大人不必多礼了。”
宣云怀见太子步撵上的人是郗真,眉头立刻皱起来,他站起身,道:“是你。”
“可不就是我?”郗真笑起来,容色艳艳,“宣大人看着有些狼狈啊,不知道从宣家出来之后,可有落脚的地方啊。”
宣云怀扯了扯嘴角,道:“多谢郗大人关心。”
郗真哼笑一声,“宣家人的做派深得你的真传,无情得厉害,我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宣云怀不说话,郗真笑道:“我说,不如你过来帮我吧。你如今也不是宣家人了,不如投靠我,除去宣氏,我记你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