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椋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忍住想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不会有这种情况,别害怕。”
周建昆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没说话,只是看着许灼。
许灼能感受到来自周建昆方向的无形压力,更像是扼住他的喉咙不给喘息的机会。
周椋看着心疼,蹙眉道:“爷爷。”
周建昆把茶盏用力在桌上一掷,“要不要试试你们自以为的经济独立、圈内积攒的人脉地位,在资本面前有多么不堪一击?”
周椋和许灼的脸色俱是一僵。
他们都知道周建昆这话有多么现实,一时竟生不出任何反驳的力气。
这时候,包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服务员端上了一桌的菜品。
周建昆似言尽于此,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拿起碗筷,吃起菜来。
在他就要品尝第四道菜的时候,许灼突地出声,语气异常坚定:
“我想清楚了,我依旧会和周椋在一起。”
周建昆闻言放下筷子,看着他。
许灼不再埋着头,而是和周椋对视,“周椋他早就想我所想,也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走向了我,如果我还往后退,未免太矫情了一些。”
周建昆闻言,无声地把那盘布满红辣椒爆香的辣子鸡移到许灼的面前。
许灼怔了怔。
周椋也意外不已,“爷爷,你……”
周建昆抬手示意他们动筷吃饭。
结果两人还是愣着。
周建昆摇头失笑,“我无非是想看看,如果你们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未来如何面对世俗的流言蜚语?”
许灼这才缓过神来,撞见周椋无奈的神色,原来刚才那一番兴师动众,是周爷爷想试探他们的想法,并非是真的要从中阻拦。
大大出乎了两人的意料,也稍稍宽了下心,周椋给许灼夹了片牛肉。
许灼见周爷爷的茶盏又空了,连忙帮其斟满。
周建昆见周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心中的疑虑。
“阿椋,我问你,你当初想当演员,是因为小许同学吗?”
周椋沉吟片刻,“是又不完全是,最初确实是在看他期末汇报大戏的时候,对表演这个专业产生了兴趣,但当演员这件事,大部分出于我自己的私心。”
周建昆颔首,“我知道,因为你奶奶生前那些陈旧的门当户对的观念,给你父亲安排了个没能善终的婚姻,虽说最后你父亲和母亲重归于好,你也回到了周家,但世家间的传言有多难听,我早有耳闻。我也知道,你不是因为感情冲昏了头脑,而是希望有一个新身份,或者是希望在每一部新的角色里找到新的生活信念,这才迫切地想要成为演员。所以,在你父母那样反对的情况下,我支持了你从艺。”
周椋抿住下唇,原来爷爷都知道,这才做了鼓励他在父母「大逆不道」指责下的退学、重新高考、走上娱乐圈的一些列举动。
如果没有爷爷,他根本走不到今天。
他很愧疚,刚才竟然真生了爷爷会以演艺事业为要挟阻拦他和许灼在一起的念头,周家人或许会,但爷爷绝对不会。
周建昆给两位小辈亲自盛了米饭,“我周建昆的孙子,在哪一行做不出个人样?阿椋你如今没让我失望,是因为你的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我相信你的选择,就跟我当初相信你从艺一样,而且你奶奶当年的糊涂事,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你们小一辈的婚事,我不插手。”
周椋抢过勺子,要给爷爷盛饭。
许灼的鼻头有些发酸,他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小的时候也是对他多有疼爱,如果一直在世,也绝不会坐看在爸爸去世后,家产被亲戚稀释瓜分。
周建昆叹了口气,“你爸妈一直瞒着我,因为我年纪大了,生怕我知道了你的事后受不了。可你突然从家里搬出去,三年都以拍戏在剧组为由不回家过年,偶尔回家见我也挑你父母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再怎么老眼昏花,我也知道背地里肯定是出了问题。”
他拿出手机,点了点屏幕,“现在是互联网的时代,最近我让助理在网上搜一下你的消息,总是能看到小许同学相关的字眼,我稍微往深了想一想,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看不开接受不了的事,倒是你的父母,犹在镜中。”
周建昆身为长辈,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孙子能一生顺遂、简单,而周椋选择了这条道路,他难免不会忧心:
“爷爷很敬重的一位科学家,被誉为计算机之父——图灵先生,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奠基之深难以言喻,但他情感上的遭遇却令人唏嘘,他也是一名同性恋,在那个年代被认定为性颠倒行为,被迫进行了化学阉割。所以同性恋在过去,会被认为是一种疾病。”
周椋和许灼放下筷子,静静地听着。
“我在国外留学那几年,也见识过不少,如今文化开放,政策也允许同性可婚,但世俗偏见根深蒂固,不是一日可以从根拔除,像你父母这样的人社会上大有人在,甚至更极端地抵制团体也存在,你们未来走的路有多难,你们应该提早地预见。”
周建昆在用切身的经历和远见给二位打一个预防针:
“比起同性恋,我更喜欢学界里用的’酷儿’这个词,酷儿的身份不再像同性异性那样二元对立,酷儿们为不同的性别、弱势族群发声,还会争取共存。我知道这还只是一个理想的身份状态,但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有一天,技术能帮助打破身份的桎梏,破除生殖的限制。虽然,可能还需要很多辈人的努力。”
周建昆慈爱地抚着周椋的发顶,“这个世界的包容度或许还有所欠缺,但你们可以做先锋的人。多给你爸妈一些时间,别怪你的妈妈,我知道因为这个事情,你妈妈和你有过剧烈的争吵。”
周椋眼底划过一丝郁结的情绪。
许灼心里浮起难受,原来周椋,竟背地里为了自己做到这个份上。
“你一直是你妈妈的骄傲,发现你的性向的事后,对她的冲击不小,她还害怕因为这个你为你父亲所厌弃,害怕被你父亲再抛弃一次,她一直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人。”
周椋一直都知道,他还知道父亲不会因为自己转怒于母亲,母亲只是因为过去的事情阴影太深。
周建昆拍了拍周椋的背,让他的腰杆再挺直些,“你们未来,就和今天玩的攀爬体验类似,你们以为你们做足了准备,当攀升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仍然会被新的难度吓到,有所迟疑,为了对方想要放弃,但我希望你们既然决定相扶走下去,未来也一定要彼此帮助渡过难关。
“尤其是你,阿椋,爷爷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要活得像一棵树,顶天立地,不向任何风雨折腰。你刚才有个词就用得不对,不应该用谅解,而应该用理解,你没做错任何事,不需要任何人的体谅,明白吗?”
周建昆严肃地道。
周椋和许灼的目光坚定,齐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