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2 / 2)

茶楼自有一个小院,里面种着桃树,现在正是花期,洋洋洒洒开了满院,风一吹就簌簌落下。霍初宵在二楼窗边落座,偶尔还会有花瓣飘进来。

罗雪旋还是照旧一身新式旗袍,旁边站了个年轻的女孩,低眉顺眼,看着像是她的贴身助理,十分会办事,就是她领着霍初宵上了楼,没几步路的功夫就把他喝茶的喜好问了了清楚,待走上楼,茶都已经帮他沏好。

霍初宵总觉着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当初在婚礼上,罗雪旋对自己可不是太热情,虽说是有季宗明的缘故在,但他很明显能看出来自己的性格不招她喜欢。

所以眼下越殷勤,他越觉得像鸿门宴。

罗雪旋像是看出他的紧张,摆摆手让助理退出小隔间,留他们两人单独谈话。

她看得出是个爽快人,三言两语就和霍初宵把这桩生意谈清楚了,要求少少,给钱多多,算是理想甲方了。霍初宵这才不由松了口气,又因为谈到他在行的领域,说话也多了。

一时氛围有些缓和,罗雪旋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忽然转了话头:“霍先生,我听说,您已经搬出那间婚房了?”

霍初宵差点呛了口茶,有些拘谨道:“……是,我自己在外面买了房,更何况和季宗明已经离婚了,再住一起不合适。”

罗雪旋:“哦,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们俩现在关系还是挺亲近的?”

霍初宵立刻机警地看了她一眼,罗雪旋看上去却不喜不怒,像是在讲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这事你也不必想着如何瞒住我和他父亲,毕竟季宗明都没打算瞒,”她说着叹一口气,“反而还搞得大张旗鼓,全家上下都知道了。他和你离婚后,季深就动了再帮他找个对象的心思,断断续续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合适的人选,可是那小子也真是没大没小,家族的晚宴上,就直接跟他爸拍桌子瞪眼,说自己这辈子除了霍初宵,谁也不要。”

霍初宵猛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出现在这么一句话里,登时脸都隐隐有些发红,低着头不大敢看罗雪旋。

可心里又忍不住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季宗明居然敢当着全家的面说这种话!

罗雪旋像是又想起当时的画面来,添了几分愁绪,“我是不懂你们这群年轻人,若是真的喜欢,当初为什么又要离婚?但是看他那个样子,又是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小子从小就不听大人,不守规矩,我越是不喜欢什么,他就越要跟我对着来。可是这次看着,却完全不一样。”

她说着微微有些出神,看一眼霍初宵,见他乖乖坐在一旁,跟自己刻意保持着距离,就觉得有点好笑。

“你也不用这么怕我,觉得我是季宗明的后妈,不会对他好的,更何况当初你俩这个婚事,我也算出了份力。我也和你坦白这次来的目的,找你画画,也不过是个由头,我真正是想看看你这个人,季宗明摆明了非你不可,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当然了,他肯定是不会告诉你的。我也算是讨个巧,跟你把这事儿说明了,省得你们走歪路。人这辈子,能遇上个合心意的不容易,经历过种种波折后还能矢志不渝的,更不易。”

她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往事,沉吟片刻道:“我讨厌宗明,不仅因为他是季深在外面搞出来的私生子,更是因为,他的存在代表了我的婚姻、爱情的瑕疵。我和季深也算是患难过的夫妻,最后他竟然这样对我,我想没有哪个女人会不恨。我一向自诩是个明事理的人,但这事真落到自己头上,一样无法免俗,我恨季深,更恨那个女人和她生下的孩子。我曾经确实怀了想要毁掉季宗明一辈子的念头,但真的实施起来,总还是不忍心。毕竟我也是有儿女的人,你和他的联姻,众人都以为是我为了打压他,但其实,我是用这段婚事,换他的一份继承权,好歹足够生存。虽然他现在自己的事业做得也不差就是了。”

“你们之前计划着离婚,我也辗转知道了,就叫了他回去,和他讲明了这件事。但是季宗明那小子还真是总能做出让我意外的事。他居然说,就算他不离这个婚,整个季家都是他的,只要你一句话,他也能舍掉。”

“我不知道你们这么久以来究竟经历了什么,但霍氏的事情我自然也清楚,能看出来你是个招人疼的孩子,也正是因为霍远山那两代人的恩怨,我这几日也渐渐看开了,我恨的该是季深这个毁了我爱情的始作俑者,至于其他人,该看开就看开吧,我整日端着严母的架子,也累了。季宗明也大了,我看得出来季家留不住他,他若是能有个好归宿,也许我也能安心地去给他母亲上上坟。我今天与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件事的选择权在你手里,总不能让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做了决定。”

罗雪旋之后又跟他谈了一些别的,但霍初宵几乎已经听不进去了,最后跟她草草道了个别,就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在今天之前,他完全没想过,季宗明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自在,把季家的继承权都交了出去。

——“这是你希望的么?如果是,我同意。”

季宗明说这句话时,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呢?

还是说,就算知道了,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霍初宵心乱得不行,他觉得整个胸腔都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回家后,他却一点儿都不想待着,干脆借着遛狗的机会,出门散心。

他新买的这间公寓距离原来的那个房子没有隔太远距离,不过几个街区,所以距离静界工作室也不远,他不过走了大半个钟头,就来到了细水桥边,手肘撑在冰凉的石栏上,望着桥下垂钓散步的行人,一时有些发怔。

他想起之前自己被祁朗纠缠,季宗明开着他那辆方方正正的越野车赶来接自己,完全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根本不计较自己跑过来这一趟有多么麻烦,到了地方只跟自己说,“上车”。

好像其他万事都不用他操心,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选择就好。

他越回忆,那些往事里的蛛丝马迹就越多,像是涓涓细流最后汇成一条长河,奔腾着冲进他的心中。

“初宵?”

冷不丁有人叫他的名字,霍初宵本来正点着一根细烟静静地放空,这一叫,直把他惊得指尖一抖,烟灰掉到了马蒂斯头上,小狗很不开心地拿爪子扒拉着,大耳朵晃来晃去。

来人居然是秦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和他牵着的狗。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他笑了笑,看上去很是高兴,“终于如愿养狗了啊,德牧很适合你,能保护你。”

霍初宵冲他点了点头,问:“刚下班么?”

“是啊,没有你的静界,没意思了不少,我现在都是踩着点下班。”

秦淮看了眼时间,“已经是这个点了,你吃过饭了么?要不咱们……”

“不了。”霍初宵不等他说完就拒绝道,“我只是出来散散步,一会儿就走了。”

秦淮沉默了一下,又笑道:“我听说你搬走了,也听说你和他离婚了。这几天正想找你聚聚,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要不,就当做朋友之间的叙旧,去咖啡厅喝一杯?”

饶是他说的语气很软,但霍初宵还是犹豫了,没有第一时间同意。

他是记得的,秦淮对他有别的意思。

霍初宵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但至少他明白如果对对方没有意思,就不要做出误会的举动,吊人胃口。

秦淮见他神色,就知道了答案,这次需要很勉强才能笑出来。

“好的,我知道了……你来这边散步,只是为了遛狗,还是为了别的呢?细水桥再好看,也已经看了快一年了吧。”

霍初宵垂眸道:“我就是随便走走,就走到这里了。”

秦淮望着他,显然还是有一丝不甘心,他鼓起勇气再次邀请道:“我受邀去欧洲那边给某个绘画比赛做评委,有没有兴趣与我同行?就当是出国散散心了,总好过在这里。”

霍初宵这次终于冲他笑了笑,“抱歉。”

秦淮听到这个回答,倒没有显得很失落,他应当是早有预料了,闻言释然地笑了笑,“你和季宗明,还没有结束么?”

他虽然说的是问句,却不等霍初宵回答就继续道:“我曾经以为自己有机会的,真的。后来我以为自己总是慢人一步,不比季宗明的先天优势大,但现在,我基本已经可以接受了。我和他其实从来没有什么优势劣势,我跟他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走进你心里。初宵,其实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很久之前,你就已经很依赖他了。我大约比你发现得更早一些,但已经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了。因为有些东西,无论当事人有没有意识到,它都会存在,并且一直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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