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苏与纯知道苏明发现他回来了,肯定不会同意他单独去见面,但他现在还不清楚苏明的目的,更不能立刻就让纪乾知道,所以只能去看看再说。
在他想着中午该找什么借口先走时,纪乾挂了电话,回头道:“长昇的工程有点问题,我要马上过去一趟。”
他立刻说:“没事,你先去忙吧。”
纪乾抱歉地看着他和苏与纯:“吃饭改到晚上吧,白天你带与纯去中山路转转,那有很多商店。”
苏砚说好,等纪乾离开后,他和苏与纯走出医院大楼,快到门口时他道:“我想起有件事没处理完,现在要去一下公司,要不你先打车去中山路逛逛,等我处理好了就过去找你。”
“要不要我陪你过去?”苏与纯问。
他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公司不能随便让访客进,你还是先去逛吧。”
苏与纯坐进出租车里,朝他挥了挥手,看着车辆开远了,他又叫了一辆,让司机去会展路。
苏明约见面的地方在一幢写字楼里,是专门做江浙菜的私房餐厅。电梯门打开后,撞入眼帘的便是仿园林设计的假山流水迎客区,古琴醇厚的音色从半月门内缓缓而来,穿着改良式汉服的迎宾在前面引路,将他带进了悬挂着“洞天”门牌的包厢。
苏明坐在靠窗的花梨木沙发上,一只手随意搭在身后的靠背处,见他来了,夹着雪茄的手指点了点对面沙发,笑道:“坐。”
苏砚站在原地没动:“我有哮喘。”
他的吸入性哮喘已经几年没发作过了,平时纪乾在他面前抽烟也没有问题,但纪乾抽的苏烟是淡烟,苏明的雪茄烟气量大,他看着就很不舒服。
苏明浑然不觉有问题,还笑出声:“你不是戴着口罩?房间里也开着过滤系统。”
苏砚冷冷地道:“你要是坚持抽烟那我就不奉陪了。”
看了他一眼,苏明将雪茄放到了烟灰缸旁,右手抬了抬,重新做了个请坐的动作。
苏砚走过去,在对面的沙发坐下,身后的茶艺师跟进来,沏了一壶金骏眉。给他俩分别满上后,茶艺师关门出去,苏明则说:“尝尝吧,这几年在外面应该很难喝到正宗的茶叶。”
苏砚没碰,琥珀色的眼珠沉沉地盯着苏明:“想谈什么直接点。”
苏明端起小杯吹了吹气,再抿一口金黄色的茶汤,放下后笑道:“你这脾气跟小时候比还真是天差地别,是不是在外面过得太辛苦了?”
不等苏砚开口,苏明继续自说自话:“大伯母走了有八年了吧,这些年大伯也不管你,眼里只看得到苏珣那个病秧子,我要是你脾气也好不到哪去。”
苏砚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时听见苏明喊他:“你不想叙旧我就不说苏家,跟你说纪乾。”
“你待在纪乾身边无非是想报复苏珣,”解开西装腰间的扣子,苏明翘起二郎腿,“别这么瞪着我,我不是你的敌人,今天找你来是想谈一笔生意。”
苏砚问:“我跟你能有什么生意可谈?”
“我知道你一直很恨大伯和苏珣,我可以帮你让苏珣身败名裂,让你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仿佛听到了奇闻,苏砚嗤笑出声:“你帮我?”
“对,”苏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将双手放到西裤兜里,垂眸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合作,各取所需。”
苏明靠得很近,近到苏砚隔着口罩都能闻到他身上呛人的古龙水味。不悦地转开脸,苏砚说:“你想要什么?”
苏明挑起嘴角:“我想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就不怕自己猜错了,我把这些话都告诉苏珣?”苏砚冷笑着反问。
“你会吗?”虽是疑问句,苏明的语气却很笃定,“我找人盯了你两天,你挺有能耐,都爬到纪乾秘书的位置去了。”
“好好考虑下我的建议,不然我找纪乾一聊,你可就得不偿失了。”
伸出左手拍了拍苏砚的肩膀,苏明看着已经摆好了冷盘的饭桌,态度又委婉了些:“我还有事,你就留下来吃完再走,这家店做的苏州菜跟大伯母以前做的味道一样。”
苏明离开后没多久,苏砚也离开了。
尽管苏明提到这里的菜和曹汐以前做的味道一样,但他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更别提这间房里还充斥着令他恶心的香水味和雪茄烟味。
坐电梯下到一楼,他走到马路上,夏日正午的艳阳散发着滚滚热浪,不一会儿额头就开始冒汗。往来的行人都撑着伞,唯他一人站在炙热的阳光下,望着周遭陌生的环境,神色一片迷茫。
他从没来过这个地方,四周林立的高楼大厦外观都差不多,人置身其中,像是陷在了钢筋水泥浇筑的森林里,让他想起了曹汐曾经作过的画。
在人行道上暴晒了十几分钟,他身上的T恤湿了,脑子也开始发昏。前面的便利店门口有个坐在遮阳伞下吃冰棒的小女孩,原本是好奇地打量着他,后来见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旁边的树下,便跑进店里,从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
递到他手边时,小女孩嘴里的冰棒还没融化,口齿含糊地说:“哥哥你喝点水,我奶奶说夏天不能在太阳下一直晒,会中暑的。”
苏砚没接,他抬头看了小女孩一眼。
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留着齐耳发,一双杏眼圆圆的,正担忧地看着他。
在树旁坐下,苏砚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递了张五十块给小女孩:“谢谢你,不用找了。”
小女孩接过钱,转身跑回店里,在他打开盖子大口喝水时,小女孩又跑回来,找了他四十七块五,还放了一支冰棒到他手里。
“我奶奶说了,卖多少钱就收多少钱,这只冰棒是我请你吃的。”小女孩笑了笑,“用我自己的零用钱。”
看着她天真的笑脸,苏砚不禁问道:“为什么要请我吃?”
“因为哥哥你好像在难过,”小女孩蹲在他面前,双手抱着膝盖说,“我上午也难过,考试没考好,奶奶请我吃了冰棒好多啦。”
苏砚盯着冰棒的包装纸没动,小女孩便伸手帮他撕开,递给他以后又跑回了店里。
打量着这个小人形状的冰棒,苏砚忽然记起了这是小时候吃过的雪人雪糕,难怪刚才只是看着包装纸都觉得眼熟了。
十岁之前他都住在苏州,那时苏嬴远一直不待见他,苏珣也和他保持着距离,他却不觉得多难过。因为那时他的声带还没有受损,他还有一个很疼爱他,细心呵护照顾着他的母亲。
这种雪人雪糕就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雪糕,那时每年夏天曹汐都会给他买,经常是在傍晚带着他去平江路散步,然后从冰柜里拿出一只,撕开包装递给他。
不过他记忆中第一次吃这种雪糕却不是曹汐买给他的,而是五岁那年,苏珣带着他出去玩时。
将雪人的一侧耳朵放进嘴里,已经有些融化的巧克力铺在舌尖上,比起这些年吃过的昂贵冰淇淋,这种雪糕只是廉价的口感,他却尝出了无法形容的美味,以至于眼眶一下就红了,只能低下头去,把脸埋进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