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市中心仿古街上十年如一日的人山人海灯火辉煌,坐落于闹市中的清吧从下午开始营业,这会儿人还不算多,里面倒是昏黄幽暗,服务生正添着香炉里的熏香。
施泽按着阿汤给的地址一路走进来,终于找到了这家古色古香的清吧。
他手里捏着烟,看见正门的木框黑板上写着今晚的特调和驻唱时间,停顿片刻,转身又往边上走了几步,搭腿靠在侧边的死胡同口把烟立即掐了扔进垃圾桶里。
死胡同正靠着清吧支起木窗通风的这一面墙,里头清幽的熏香和悠扬的背景音统统飘散出来,施泽正好低头往里看了看,驻唱还没到场。不过他的心情已经忐忑起来,想起下午那道身影,既亢奋又紧张,是很久都没有过的稀缺情绪。
那面写着“闲人勿入”的布帘忽然被掀开了。
徐砾晚上八点半才上班,但他的吉他还没到。陈奇从清吧刷着木纹漆的大门进来时刚好不早不晚,他坐在双人座上,身材清瘦,宽肩膀把衣服撑得挺阔,一看便是个文化人的样子。他看见徐砾笑了笑,将吉他拿给了他。
“刚好晚上在这边吃饭,就不用你再到乐行跑一趟了,已经修好了,你等会儿试试音。”
徐砾礼貌点头说了谢谢,可在拉开拉链拿出里面那把吉他时却愣住了,抬头说:“是把新的,这是?”
“你之前那把修起来太费劲,今晚先拿这把吧。”
徐砾心中了然,笑了一下说:“本来也有打算买把新的了,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陈奇轻叹了口气,不置可否,只让他先弹弹看。
旁边有客人也开起玩笑让他先弹一个试试,徐砾一手握着吉他,转头无奈笑笑,眼睛扫视着从侧边的木窗户转过时,忽然合上了嘴,变得超乎寻常的平静和凝滞。
徐砾在看见施泽的那一瞬间呆立住了。
时隔六年多七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窗外看着他和他对视的施泽。施泽变了很多,从蓝白相间的校服换成了深色迷彩的休闲外套。徐砾曾经最喜欢看施泽这样穿。施泽好像也更挺拔高大了,很深的眉目流露出深沉可靠的气质,像是经历了脱胎换骨,令徐砾感到陌生。
可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清吧里那盏彩色的顶灯亮着,旋转出慢悠悠晃动的光斑,上班时间快到了,徐砾转身回了台上,调好吉他拨动了琴弦。
从那天起,徐砾就被人跟踪了。
一连几天他在清吧上班唱歌弹琴都有人监视,回家路上被人尾随,对方把一切都进行得明目张胆,仿佛只等着被人发现。徐砾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能将他视作空气。
最后连清吧里的服务生见了徐砾都要调侃:“报!那个迷彩服又来了!之前还有陈老板送你回去,今天晚上迷彩服要是还等着,可没办法躲开了小徐哥。”
确实是没办法再躲开。
一个人如果七年都没有见过,极大的概率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但一个人七年都没有见过,突然特地找上门来死皮赖脸跟着,意味已经十足明显,不见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始料未及,但徐砾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施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也根本不需要他找理由来说服自己,更不必自作多情想得太多。
徐砾自认从始至终都清楚施泽是一个怎样的人。
可他还是有些生气的,黑沉沉的深夜里路上空旷寂寥,脚步声交替行进着,施泽已经跟了他三天,大门不迈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跟着他,连句话都不敢过来和他说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干些什么。他想不到离开了学校这么久,对着施泽这尊大佛还是要跟曾经一样对付。
徐砾踩着一块凹凸不平的地砖,骤然转身将身后这个一身酒气的歹徒给擒在了手里。施泽原本直冲冲跟着,心中苦涩、压抑着很多情绪,这会儿被大吓一跳,那只受了伤的胳膊也被徐砾拧得生疼。
“你是变态吗?大半夜想干嘛?”徐砾冷冷看着他,声音也清冷无比,“再跟着我报警了。”
施泽知道这行为多少有些丢脸又尴尬,之前脑海中想象的重逢场景和期待紧张的心情早碎得一干二净,从在清吧外看见徐砾和那些客人们说说笑笑的模样起就只剩隐忍的苦涩和煎熬。
“徐砾,我就是想来找你……路上冷,我们先……”
“倒也不是很冷,”徐砾笑了一声,“施泽,好久不见。”
施泽比徐砾高出很多,身板挺直,体格自然也要比徐砾不知好上多少,然而此刻手被攥得伤口愈发疼起来,他也一动不动,连一句“好久不见”的回应都说不出口。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是在生气吧,看见我跟陈奇说话了,动手动脚了,他送我回家了,”徐砾说,“所以虽然要来跟着,但肯定是不能纡尊降贵先来说话的,对么?”
施泽梗着脖子,心慌地回答:“没有,怎么会呢,我们……”
徐砾松开了施泽的手,平静地说:“谁跟你是我们,很晚了,别跟着我了。”
他背着吉他正打算转身,却看见施泽僵硬的迟迟没垂下去的手。徐砾自己惯是个会卖可怜的,见此即便无法无动于衷,也知道如何无动于衷。
他说道:“你手怎么了?别是我把你的手给拧坏了。”
“不关你的事,是之前在部队里受的伤。”
远处黑黢黢的树影幢幢,徐砾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跟着我到底想说什么,还是想干什么?”
施泽握着自己的左手拧眉嘶了一声,笨拙生硬地说:“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能理解为你是想操我吗,施泽。”徐砾说。
施泽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他们结束得难堪,施泽在这些年辗转寻觅的途中才真正试着去了解过徐砾,现实赤裸裸昭示着他曾经的冷酷。和此刻比起来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施泽紧盯着徐砾的脸,跟徐砾说对不起:“我只是终于找到你,见到你,不知道该怎么跟你……”
“不用了,施泽,当年的事你其实不用放在心上,我早就忘了。”
徐砾眨了眨眼,风把刘海吹得扎进眼睛,他该去理头发了,却只是因为从那年起就早已习惯目光不受遮挡的感觉。
现在这根头发扎得他不太舒服。
徐砾不再拦着施泽跟着他,当所有刺耳的话说出口,嘴里说的忘了仿佛只能骗骗施泽。
即便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活到了二十六岁的徐砾,揣着冷言冷语和一张冷脸,依然不明白该怎么欺骗自己的心。
施泽把他送到了租住的小区,声音喑哑地对他说道:“我没忘,因为根本没办法忘掉啊徐砾。”
第54章
安置小区里不存在任何围墙和大门,流动人口聚集地,谁都能进。路上也没有路灯了,到深夜各家窗户紧闭,单元楼前的垃圾桶里满了出来,垂在一边的黑色塑料袋随风呼啦啦乱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