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听我讲吗。”
姜方林没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没上过大学,高中读了一半就辍学了,我爸卷着家里的钱跑了,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妈没工作,刚从戒毒所出来,现在又得了癌。”阮则很轻地出了口气,脸上还带着很淡的笑,“而且,她没有医疗保险。”
“你听懂了吗?”阮则问她。
姜方林的手心满是汗,好像有一顶百万功率的白炽灯在她头顶照她,暴露她的虚荣和不堪,她低下头不说话。
“没关系。”阮则喝了一口水,偏过头看着窗外,“不过以后还是少看脸,很容易上当受骗。”一辆货车飞快穿过小巷,积水溅上人行道,在这个时候,阮则很轻地说了一句话,但姜方林没听清。
“你说什么?”姜方林问。
阮则说:“没什么,我们早点回去吧。”
在旁边的便利店,阮则买了一把伞,这一次,阮则是和姜方林并肩走的。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姜方林看着阮则的侧脸,想了半晌,还是开口说:“谢谢你。”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但姜方林还是想说,她谢谢阮则,撕开他的伤口晾给她看,在她陷进去之前,把她救起来——的确,阮则那种背景,是她还有她父母完全无法接受的,他们都是普通人,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平静且安稳。
阮则听懂了,他对她说:“没关系,应该的。”
穿过马路,快到住院部大楼门口的时候,阮则突然停了下来,堪堪落下的脚直接踩进一个水坑,脏水打湿他的袜子和裤腿。姜方林还没反应过来,有一个男人朝他们走过来,最后站在他们面前。
“……听说,你妈妈住院了,我来看看。”李程风看了阮则一眼,然后别过脸,盯着满是水渍的地面,安慰他说:“别太担心,会好的。”
“谢了。”阮则抬起头,抿了抿嘴,又问:“他呢,最近还好吗?”
李程风还是盯着地面,他点了点头,停了停说:“好。”
那段对话姜方林没听懂,她不想站着碍事,于是就先往住院楼走,推开玻璃门的时候,玻璃上的反光突然落在她脸上,就那么一秒,姜方林突然反应过来,跟阮则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没听见的那句话是什么。
阮则说的是:已经有人上过我的当了。第二天午班,姜方林正在犹豫还要不要去送饭,旁边翻病历本的同事看她一眼,接着摇头叹气:“看来你是没戏咯,你的冷酷帅哥带着他妈转院了。”
“……什么?”
“807房的啊,今天一大早办了转院,你不知道?”
“可是,可是他不是都交过押金了吗?”
“是啊,但是人家说押金不要了。”女人耸耸肩,“谁知道怎么了。”
后来再见到阮则,已经是秋天,她站在墓园,看着大理石墓碑上的那一小张黑白照片。姜方林知道一点吕英的病情,如果正常接受治疗,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走,但她什么都没问,在鞠了一躬之后,跟站在后面的阮则说:“节哀。”
“没什么。”阮则笑了笑,低声说:“她这辈子,也算是解脱了。”
那你呢?姜方林差点就问出口,但她忍住了。
“恭喜你啊。”姜方林愣了一下,抬头对上阮则的视线,阮则笑着看了眼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语气柔和:“个头挺大的。”
“当时……你为什么要办转院?”姜方林站在阮则对面,终于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们再见面……我会有点难做。”姜方林语速很快,“我这么说可能显得我有点儿自恋,但是我,我实在想不出你要办转院的原因——”
“——去去晦气。”阮则突然开口,语气轻松。
姜方林看着站在墓碑前的阮则,听他说:“给你去去晦气,也顺带着给我自己攒点福报。”
原来心酸是这种感觉,像是看了一场电影,但因为太过真实,未参演人员只是站着看,都会觉得喘不过气。姜方林别过脸,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缓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阮则蹲下去,又续了三根香,插在堆满小米的香炉里:“攒钱,找人。”
“找谁?”
“唯一上过我当的人。”阮则站起来,满是疲惫的脸露出一丝笑容,“找到以后,问问他还愿不愿意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