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南梁太后的侄子吧,好像叫什么王子棠来着?”
谢归之端坐牢狱之中,缓缓阖眼,天际最后一缕天光沉下,整个人不悲不喜,沉入黑影里。
那之后,他再未进过一口食,饮过一滴水。
三日后,燕京来了一位南方的道士。
据说,那道士今年也才十七岁,居然已登上玄门什么天阶榜的第一。
可汗决意效中原改制,便向道士询问新朝国号。
道士答:“取一个魏字便好。”
可汗,或者说如今的大魏皇帝,又问:“我欲汉化国姓,道长觉得哪个姓好一些?”
道士答:“衣字便好。百余年后,冥冥之中,你的后人自会与今时之人因果相牵。如此,双方因果最终才可了断。”
魏皇帝听得一头雾水,却是依言照办。
起身时,道士向魏皇帝一揖,请求道:“南国已亡,愿陛下释放谢归之。贫道会带此人远离尘世,往后与俗事再无牵挂。”
皇帝应了:“若他面北一拜,我必释之。”
——
谢归之平静地坐在湿冷的狱中。
木门铁链哗啦晃动,被狱卒吱呀敞开。又听见狱卒极为客气的声音:“您请……”
谢归之没有心力去看,连睁眼的力气也耗尽。
那人步至他面前,一股淡涩冷冽的熏香气息随之而来。
谢归之眼睑一颤,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力气,撩起眼皮不敢置信地望去。
少年道士抬袖,朝他深深一拜。
眼睫低垂,深灰色眸光清浅地流动。
“将军,请允许贫道带您回去。”
谢归之脸上明显滞愣的表情渐渐消失,他哂然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涩然至极:“回去?小道长,我的家,十七年前便没了。今朝此刻,国也亡了。你要我回去,回何处去?”
少年望着他哑然。
“我早该是命绝之人了。”谢归之淡淡一笑,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少年并不动,挺直的脊背忽然支撑不住似的,在他面前单膝跪下,脑后的马尾随之散落,发带滑下,遮住大半张脸。
谢归之眼底渐渐透出些迷惑。
却不想。
那少年埋首膝上,双肩轻轻抖动,似是陷入极大的痛苦,喉中隐隐传来低哑的疑似嘶泣的声音。
“……”谢归之怔住。
实在奇怪,他们素味平生,何至于替他如此悲伤。
或许,还有其他的缘由?
那份痛苦对少年而言,也许像宿命般难以挣脱,又难以向任何人说得清,因此只能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佝下素来挺直的脊背,摘下素来镇静沉稳的面纱,露出如此脆弱失态的一面。
不知怎的,谢归之注视着他。
心底极柔软的地方似被掐了一下。
谢归之忽然垂下眸光,将手轻轻搁在他发上,温柔至极地道:
“一定很辛苦吧?一个人坚持了很久吧?”
“我知道,从很久以前坚持到现在,你一定很累了。”
支在地面的指尖蜷紧,少年单薄的双肩一顿,颤得愈发厉害,终于放出了压抑已久的哭声。
“我知道的,你有多累。”谢归之依从自己的直觉,温柔道,“我一直都知道。”
也不知哪句戳中少年的心结,那一日,小道士在他手掌下失态哭了许久,哭得眼圈鼻尖通红,可怜极了的模样。
……时间快到了。
谢归之抬头望一眼燕京的夕阳,轻轻叹:“你走吧,小道长。”
少年抬头,一双哭红了的眼幽幽望着他,一错不错。
“或许,我们前世曾经相识。”谢归之最后揉揉他的脑袋,唇角弯起,“只是抱歉,这辈子余下的人生路,我依然不能陪你,还得你一人走了。”
“你才十七,未来还长,不必再为我哭泣。也许我修过无数个前世,才在今生与你两度见面,如此我已心满意足。”
“走吧,不要再回头。”
“这份过去,不再属于你。”
狭长的牢狱甬道逼仄至极,烛火孱弱地晃着,天光更显得昏沉,风的声音像人在低语。
少年道士恍恍惚惚,一步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