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们眼望他的背影, 无言却步。
云倏甚至还铁钳般死死攥着守一剑,那只握守一剑捅入爱人胸膛的手似乎废了般,一动不动,剑尖的血早已凝结。
这一幕,不似去问道, 更似……向天尊讨总账。
白玉铺砌的仙路渐渐断绝。
云倏抬首,阵阵清风拂面, 披散的发梢扬起, 露出那只被遮掩的冷冽眸子。云絮不时自他身畔游动而过, 青空如洗,琉璃瓶中的一泓水般剔透明澈, 甚至倒映着他的影子。
那倒影中的他神情平淡如水, 无欲无求, 目光玄妙似道本身。
云倏便知道, 那并非真正的他。
“师尊。”他静静低下眼睑。
脚下的青云似流水潺潺游动, 化作一黑一白的阴阳图,云倏恰巧身处黑色的一端。倒影自青空中越走越近,在白色一端站定。
“万万年前,天地初辟后,残余的阳清之气渐渐化身为你。”倒影抬袖,指尖凝聚出一滴剔透的水珠,“你便似这滴水,干净如白纸,尚未画上任何痕迹。”
云倏一双眸透过散乱的发丝望着他。
“可这样的你,因为一开始便过「空」,反而修不成任何道。”
倒影慢慢翻过指尖,那滴水落下,不知将坠落凡间的何处,“唯有下凡历经数劫,才能体悟「世间万物皆空,唯其空,才能包容万物」的道理。”
“于是你修道行三千二百劫,得三千二百元神,始证天道,号曰无上洞虚。”
云倏眸底颤动,虽然曾经便有所揣测,但如今真正听闻,仍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尊神,”倒影微微低下头,“我便是你三千一百九九元神的总化身。千年前你亲设这场天地大局,分出自己这缕主元神,化作神君玄微,从那时起,我便在三清境之上等待——”
“等待你问得最后的大道,最终回归三清境。”
云倏慢慢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一个音。麻木的指尖略一抽动,手中攥得已无感觉的守一剑哐当落地。
云倏慢半拍僵硬地低下头,盯着剑尖已经干涸的血。
“一切都是我设的局……”
他不皂色的眸底透着深深的茫然,像一个刚到世间未知事的懵懂孩童。
“是我……对他做了那一切……”
“从眼下的结局来看,你的决定是对的不是吗?”倒影不含感情道,“你仅仅舍弃了一个,便拯救了余下所有人,打破了万万年以来天地大劫必定要牺牲天下苍生的命定规律——这是你一直想做到的。”
“况且,”倒影稍顿,“牺牲的那一个,也为了你,出于绝对的自愿。”
云倏缓缓跪倒在地,捂住乱发与脸庞,嘶哑地发出无意义的低吼声。
空旷的天地间,无人回应他。
或者说,只有他自己在回答他。
倒影无悲无喜地继续:“伐魔之征前,衣轻飏曾在天尊观寻到我,质问你我究竟谁为本谁为末。我想,那时他便已经猜到了所有。”
阿一的不对劲……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吗?
云倏难以确定,他头疼欲裂,脑中一片混沌,仿佛一息之间整个人从头到尾骨头打碎,然后被另一个他重铸成一个他也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要怎么做?怎么接受?
是曾经的他,亲自设下这样的局。
是他早在真正认识阿一前,便将他亲手抛弃了。
冥冥之中,因果便因此循环至他身上。他亲手抛弃的那个凡人,未来将成为他至爱之人。
而等他发现这份爱时,却早在一开始,便亲手为他们写下了命定的结局。
“尊神,”倒影全然无视了他的崩溃,“我等了千年,终于等到你的回归。”
“如今,你能告诉我们——那个答案了吗?”
云倏慢慢抬头,过于痛苦的情绪充斥着识海,令他听清了另一个他的话,却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答案?
他麻木地重复着这个字眼。什么答案?
为了什么答案,他因苍生一次次抛弃了阿一?
脑海中不断闪过阿一神魂俱散前对他说过的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在眼前放大。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耳畔重复。
忽然,云倏痛苦的思绪骤然停下。
停在那句“去吧,大师兄。记住我之前的话。”
之前的话?哪句话?
阿一说过的每一句他都记得清楚。可那一刻,首先涌上心头的,却是这一世伐魔之征他闭关前,阿一没头没脑说的那句:
“无论大师兄选择什么,我都会以命追随。”
“因为你便是我的道啊,”记忆里他的阿一用眼睛笑起来,“是我这样的人,活着的全部意义。”
——无论他选择什么?
云倏此刻终于明白了,所谓的选择,到底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