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陆骁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陆骁安慰地用拇指抚了抚他的手背,神色淡淡地看向陆秉沧,目光中隐有戒备。
陆秉沧站起身, 对着他们微微一笑:“看来你们知道我是谁了。不用那么防备,我一个老头子对你们做不了什么——今天过来只是想和你们聊聊,方便给我一点时间么?”
盛意敏锐地发现他用的词是“你们”。
“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他一脸警惕问。
“当然有。”陆秉沧语气自然, “陆骁做的决定势必会受你的影响,不是么?”
……看来对方连他和陆骁的关系都调查过了。
陆骁显然也明白眼前这人不像陆博文那么好打发,思索片刻后道:“好。你聊什么?”
“找个地方吧, 我一把年纪站着说话怪累的。”陆秉沧这么说着, 脸上却丝毫不见疲态, “青城我不熟, 你们是东道主,地点你们定吧。”
只身一人前来,还让他们自己选择谈话地点,这陆秉沧明显是在请他们放下敌对之心,摆出一副友好的态度。
可越是这样,就说明这人不好对付。
也是,陆氏当代掌门人,又怎么可能是寻常人物?
三人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馆,出于礼貌陆骁点了三杯饮品,但他明显对他这个“爷爷”没什么特殊情感,并没浪费时间问对方喜欢喝什么,而是直截了当道:“如果你来是想让我回陆家,我只能告诉你没可能。当年你们不承认有这么一个流落在外的孙子,今天我也有权利拒绝承认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父亲和爷爷。”
男生态度冷硬,面对陆秉沧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丝毫不假辞色,换做旁人或许已然动怒,但陆秉沧的神色却并未变化分毫,不见任何被小辈冒犯的不悦。
他这种气质,和陆骁身上那种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冷静沉稳,竟有种奇异的相似。
“我理解。当年你父亲的行径的确牲畜不如,抛弃怀孕的女友,不负抚养责任,导致你母亲郁郁而终,又让你吃了十几年的苦。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承认这样的父亲。”出乎意料地,陆秉沧完全没有袒护陆博文,甚至率先陈列了对方的罪行,“至于我,一直到十几天前才知道你的存在,更没什么资格让你称我一声爷爷。”
“我来见你,不是为了逼着你认祖归宗,承认和陆氏的血缘关系。”陆秉沧说,“我是想请求,你能接受陆氏继承人这个身份。”
他的姿态放的不可谓不低,陆骁也没必要对着这样一个老人使脸色。他放缓表情,说:“我不知道您为什么看中了我,但我一没才能,二没兴趣,担负不了这样的重任,您还是另请高明。”
陆秉沧笑了:“就算没兴趣,你也不用这么谦虚。成绩不用说,你的品格和心性在我见过的那么多年轻人中亦是数一数二。我可以说,你拥有成为陆氏继承人的一切必备素质,陆氏只有交在你手里,我以后才能安心。”
这番评价着实高,能看出陆秉沧对陆骁是极其欣赏和中意了。
可惜后者不乐意。
“那我只能说,我对继承陆氏没兴趣。”陆骁答,“您不用浪费时间了。”
陆秉沧也不恼,将目光调转到盛意身上,笑了一下:“是因为这位小朋友吗?”
盛意不自觉挺直了腰板,陆骁皱了皱眉,语气微冷:“我做决定是我的事,和旁人没关系。”
“是吗?”陆秉沧突然抛下一棵炸弹,“那如果我告诉你,你若不愿意跟我回陆家,我三天之内就能搞垮盛世集团,让盛怀明无路可走,你会怎么做?”
所谓图穷匕见,没人料到他会如此突兀的变脸,盛意一瞬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陆骁也完全变了脸色,桌子底下的手掌紧紧攥成拳:“——你敢。”
说完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面前的人和他以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陆秉沧当然敢,对于他来说,搞垮盛家大概不会是多费功夫的事,碾死他和盛意,更是像碾蚂蚁那样简单。
这是身份地位和权势的绝对鸿沟所带来的差距,不是用拳头暴力或其他任何方式所能弥补的。
这一瞬间,陆骁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这世上没有什么我不敢的,只有我想与不想。”陆秉沧望着陆骁,“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我坐在如今的这个位置上。”
“——如果这个位置交给你,你也一样。”
陆骁面色紧绷,一言不发。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无力和渺小感,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事自己竭尽全力也无法去改变。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居然只是紧紧攥着身旁男孩冰冷的手,尽可能地把一丝温度和安慰传递给对方。
可惜只是徒劳——他自己的掌心,并不比盛意温暖半分。
陆秉沧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将两个年轻人置于地狱,可接下来他却道:“但我不会这样做。就算你不认我,你也是我的亲外孙,我不会傻到把我们之间的亲缘彻底斩断。”
掌心后知后觉渗出了一层汗,陆骁抬眸直视陆秉沧,眼底隐隐暗红一片。
“我说方才的话不是在威胁你,而是让你体验体验,无能为力是什么样的滋味。”陆秉沧身体放松,双手自然交握,“既然我能做到,其他人就也能做到。我看在咱们爷孙关系上愿意手下留情,但其他人不会。”
“如果我没记错,盛家小朋友曾经被青城李氏欺负过。你很愤怒,但你能做什么呢?你能做的,仅仅是叫来自己的兄弟把李家小子打几顿,甚至打重了都不敢,因为李家在青城颇有点势力,你怕闹大了给自己兄弟惹麻烦,也怕给盛家惹麻烦。所以就算你恨不得杀了他,也只能把这口气往肚子里咽。”
陆秉沧语气平和,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可陆骁听着那些文字,却仿佛被一条带刺的鞭子一下一下狠狠抽在脸上,抽在身上,虽不见血,却直直疼到骨子里。
“但如果你有了另一层身份,李家算什么?”这位老人脸上终于出现了和身份相匹配的一种漫不经心的轻慢和高傲,“怎么处理只是一句话的事,你甚至不用亲自动手,整个李家和那个李子寅就会彻底消失在你面前。”
“陆骁,我给你的东西,你只有亲自握住才知道它的分量。想保护一个人不是要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而是拥有确保任何人和事都无法伤害他的能力。”
“现在的你,没有这种能力。我知道你很优秀,靠自己打拼或许也能拼出想要的一切,可那需要多久?五年,十年?你能保证在这期间不会出现任何变故吗?能保证一直护你喜欢的人安乐无虞吗?”
他说完,不再去管陆骁僵硬的神情,将目光转向盛意:“盛家小朋友,我知道你很喜欢陆骁,也心疼他的经历和过往。他曾忍受过很多痛苦和不公,现在即将迎来一份很好的补偿,你想让他拒绝吗?”
“陆家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他的。以他的才能和天分,合该走上更高的位置,变成更优秀闪耀的人。你想阻止他成为这种人吗?”
盛意根本说不出话。
陆秉沧的每一句都精准地点中了他的死穴,几乎不用思考,他的内心就已本能地给出了答案。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陆秉沧没有将人逼的太过,语气温和道:“我想谈的就这么多。你们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三天之后,陆骁,我等你的答复。”
他将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