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瑜疑惑更甚:“既然如此,莫远歌为何还要带邬文渊前来?”
“这才是莫远歌高明之处。”风闻征冷眼望着登天楼前那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无中生有。即便萧景明万般辩解,只要在北梁臣民心中种下他滥杀无辜的嫌疑,议论一起,慢慢的,萧景明做没做过已经不重要了。”
方天瑜恍然大悟,竖起拇指叹道:“高!”随即又疑惑,“可若萧景明今日大获全胜,陈文瀚和他这帮人,岂能全身而退?”
风闻征怒骂:“愚钝!萧景明若无自己的打算,会这么大度同意当众重审旧案?重审天阙城旧案只是由头而已,并不是莫远歌和萧景明最关心的,他们最关心的,是稍后要发生的事。”说着便挣着起身,“灵蕴,送老夫去登天楼前。”
方天瑜见他起身,顾不上满心疑惑,连忙起身相扶:“师父,就在此处观看不好吗?万一那处暴乱起来,把您挤着可怎么得了!”
风闻征急得边咳嗽边骂:“咳咳……逆徒,快去!”
风无明在屋内听到师徒二人对话,不由得满心担忧。萧景明加高城墙、换巨型铁门这一系列举动,便证明风闻征的话可有几分可信。自己本不欲管这些事,但怎么也不能无视这数十万人的性命。他叹了口气,穿上披风,匆匆从后门出去。
一路上皆是不断往登天楼涌的人群,风无明拢紧衣衫,低头疾走,与众人背道而驰,逆行向西城门而去。
快走到城门口,眼前景象让风无明顿感大难临头,忧愁多思的眼满是惊恐:西城门口,城门守军内部正在抓细作,数十个“细作”被绑着跪在城门口,刽子手手起刀落,城门口顿时血腥味冲天,横尸遍地,吓得路人惊叫着四下逃散。
风无明倒退了两步,脸色煞白,他虽没有参与梁奚亭的计划,但约莫知道这些“细作”是谁的人。
“关门点火!”守城将领一声令下,巨大的城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随着两扇巨门缓缓合上,来不及进城的人被关在了城外。守城军将门关上后,在下方架起数口巨大的铁锅,锅中倒入火油,随着将领的令下,火把瞬间点燃了油锅,高窜的火舌慢慢灼烧着城门。
高耸入云的黑色城墙、火油灼烧的巨大沉闷、城门口横陈的无头尸,眼前景象犹如人间炼狱。城门口看热闹的人尖叫着往城里逃,风无明盯着那被被火舌灼烧的城门,眼中的光迅速破灭。随即,他转身便往东门跑去。
登天楼前,眼见萧景明全盘否认,莫远歌站出来道:“皇上颠倒黑白的功夫果然了得。可事实就是事实,非你位高权重就能改变!”他转身对在场臣民大声道,“在下莫远歌,是当年被骗上天阙城百名少年之一,也是唯一的幸存者。大家都知道我身中冰潭玉,长年靠火曜石续命。两年前我遭贼人陷害,不慎坠下断魂崖,在崖底遇到邬先生。邬先生用我腹中冰潭玉,让我修习了天阙密卷。”
他转头凛然直视萧景明,嘴角扯出一抹危险的笑:“陛下号称战神,天下无人能敌。若觉得我在说谎,大可以与我决一死战!”
“好!”外围人群中不知道谁高昂地喊了一句,随即又有诸多人附和:“好!”“好!”“决战!”
看热闹不嫌事大,人群中爆发窃窃私语:
“莫远歌有无说谎,打一架不就知道了吗?”
“我看那老者说的多半是真的,莫远歌若没有习天阙密卷,如何能从断魂崖下安然归来?”
“就看皇上敢不敢接招了。”
……
眼看群情激奋,萧景明背手仰天大笑:“哈哈哈~”随即恶狠狠盯着莫远歌,“大胆刁民,朕乃真龙天子,你有什么资格与朕一战?!”
“你是不敢吧?”江千夜抱着胳膊冲萧景明蔑然一笑,“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萧景明转头盯着他,寒声道:“你这天阙余孽,朕多次饶你性命,你竟不知感恩,要来找死,朕今日成全你!”
“哈哈哈~”江千夜仰天大笑,“小爷活到现在,全凭自己命硬!与你这无耻之徒有何干系?想要我命,且看你能不能拿下!”
说着就拔出腰间天阙剑直指萧景明,怒道:“萧景明,你辜恩背义,过河拆桥,滥杀忠臣良将!你看看四周的臣工,他们为你尽心竭力卖命,你却连他们子嗣也不放过,让他们饱尝锥心刻骨的丧子之痛,被蒙在鼓里日日为仇人卖命,你良心何安!”
此言一出,只见陈文瀚、于昭东、章之川、张冷泉等一众文武大臣站了出来,凝视着萧景明,眼里迸发仇恨的火光。
邬文渊缓了过来,颤抖的手直指萧景明:“萧景明,你违背太祖遗训,逼老夫开启天阙密卷,倒行逆施伤天害理,老夫是万劫不复了,这笔账,你迟早要还!”
“哈哈哈……”萧景明仰天大笑,看着下面一个个恶狠狠盯着自己的臣子,满眼癫狂,“你们都认定朕做了,是吗?!”
手指直指陈文瀚,寒声道,“你家境微寒,空有功名和一身才华,若不是朕慧眼识英,给你都尉的官职,你能有如今建树?”
陈文瀚尚未说话,他手指又指向于昭东:“你跟随朕南征北战十几年,多次身陷敌后,若非朕救你,你早死多少回了!”
于昭东忍着怒气,衣袖下双拳捏得咯咯作响,碍于身陷狱中的儿子,低头敢怒不敢言。
萧景明又指着莫远歌:“你身中冰潭玉,朕念着你是忠良之后,对你私通宫中御药房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你如何能买到火曜石!”
他手指一一划过群臣,怒道:“朕一身的丰功伟绩,创北梁开国以来盛世基业,岂是你们这群宵小几句话能抹杀的!”
眼看他偷梁换柱,场上诸臣有理也变无理,莫远歌抱着胳膊冷笑道:“萧景明,说了这么多,你打是不打?”
此时,新上任的禁军统领上前对着萧景明一阵耳语。萧景明听完,又低声吩咐了句什么,转头看着莫远歌,之前愤恨的神情一扫而光,朗声道:“朕说了,朕乃天子,你这蝼蚁不配与朕一战。”
莫远歌正要说什么,他身后的江千夜暗中捏了下他的手,低声提醒道:“远哥,你抬头看。”
莫远歌抬头,只见登天楼顶露台上,玉玉和柳榭卿被五花大绑,玉玉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一脸惊恐,柳榭卿则歪倒在地,失去了意识。两人身后是全副武装的禁军,亮晃晃的刀刃正对着二人的脖颈。那叫阿奴的太监正坐在露台上,惬意地盯着下面,坐看一场好戏。
莫远歌心道不好,昨夜忙着筹备今日大事,没去看玉玉是否安全,没想到萧景明竟抓住玉玉和柳榭卿,不知会如何处置他们?是故技重施,引自己去救,还是另有打算?
“多半是玉玉给他下毒的事被查出来了。”江千夜在他耳边低声道,“可我师父又没违逆过他,为何连我师父一起抓了?”
此事有古怪。这两人在他手里,莫远歌投鼠忌器,沉着脸一言不发,按在龙吟刀柄上的手不断出汗。千算万算,算漏了萧景明竟会对自己儿子和心腹下手。
“远哥,怎么办?”江千夜望着露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柳榭卿,颤声问道,“不知我师父情况如何?”
“莫急,且看他要做什么。”莫远歌定了下心神,低声安慰,暗自算计若萧景明对他们不利,自己跃上登天楼、从禁军刀下救出二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们顾忌露台上二人性命,邬文渊却不在乎。他双腿尽废在断魂崖藏了十多年,卧薪尝胆苟活着,便是为了今日复仇。推着轮子缓缓走到巨镜前,望着巨镜对面背手而立的萧景明,面含微笑:“景明,你也老了,再不是文孝死时跪在我膝下痛哭的少年了……”
萧景明冷脸凝视着眼前风烛残年的老人,似猎豹看爪下猎物一般。只要他愿意,可轻而易举要了邬文渊的命,可他没有动。
“天阙圣司世代研习天阙密卷,到老夫这里,终有小成。”他转头指着莫远歌,对萧景明道,“你看,他毫无缺陷。只要你能认错,老夫可以帮你恢复容貌,让你开枝散叶,百子千孙。”
萧景明做梦都想实现的愿望,邬文渊心知肚明。
邬文渊见他不动也不说话,推着轮椅缓缓上了巨镜,继续说话打动他:“看看你多可怜,贩夫走卒都能娶妻生子,享受人伦之乐,你作为高高在上的君主,却只能一辈子食不知味,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宫中直到老死,太不公平了。”
萧景明看着他缓缓朝自己走来,始终不说话也不动,不知是否被他的话触动。
邬文渊走到离他三尺远处,望着面覆冰冷黄金面罩的萧景明,苍老的眼露出些许慈蔼:“景明,回头吧,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