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江千夜认出了他惊诧地喊了一声,狠命拉住两端铁索,咬牙吼道,“快走,我撑不住了!这登天楼要塌!”
“你撑得住。”紫阳真人笑容可掬望着他,“过刚易折,柔善不攻。高洁骄矜的天阙少主本来活不到今日,但你舍弃了让你淌不过地狱的坚持,所以你千疮百孔地淌过来了,哪怕为人禁脔,哪怕患上谵妄之症。”
江千夜消耗到了极限,哪有功夫听老道士讲经说理,神情痛苦不堪,咬牙道:“您老人家等我闲了再听您念经行吗?快挪开!”
紫阳真人不为所动,苍白的脸上沾满雨水,圣洁如光:“老道早年有幸见过天阙剑法,至刚至柔,遇刚则刚,遇柔至柔,无上玄妙,真乃这世间最为绝妙的剑法。”
江千夜疼得快疯了,下方众人已然悉数散去,只需再撑片刻就好。可下面那啰啰嗦嗦的老道士一直不走,急得他快哭了:“承蒙您老人家看得起……您若想看我舞剑,先躲到一边去行不行?”
“孩子,惊天一剑算什么,生死间顿悟入逍遥境你都能做到,如今也能再次顿悟。”狂风暴雨击打在紫阳真人瘦弱的身躯上,腾起阵阵烟雾,“切记,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射箭如躬,弓愈柔韧,箭愈远利。天阙剑法惊天一剑盖亦如是,柔似若水,可以克刚。”
江千夜挣得青筋暴起,气得无奈发笑:“老道士,等我空闲了再跟您聊刚不刚,柔不柔啊~”
乌云沉闷的天空露出一小块湛蓝,金色日光从黑云中洒下,径直散落在紫阳真人身上。他抬头望天,面上覆满晶莹水珠,忽而低声叹息:“刚柔之道,顺乎自然。老道天命已至,世愿完遂,要净返清虚了。往后的路,愿你坦荡顺遂。”说完盘腿而坐,凄风苦雨中,只见他双目微阖,竟是功德圆满,羽化而去。
江千夜愕然看着风雨中老道士枯瘦的身影,及他身上柔和的光晕,忽而满心震撼:都说清虚子修为有道,是仙一般的人物。可如今看来,他的弟子紫阳真人武功造诣虽不如他,却乃真正得道高人。
紫阳真人祥和的面容蒙上圣洁的光,回想起他方才的话,江千夜忽然想起当年师父的话:
“天阙心法与别派心法不一样,蓄势调整越充分,爆发力越大。”
“蓄力不足,下一招杀招便只有一半的爆发力。天阙剑法若如此用,等于暴殄天物。”
老道士也说射箭如躬,弓愈柔韧,箭愈远利,与天阙剑法蓄式北极武曲统五岳不谋而合。江千夜环顾四周,三根拉扯着露台不倒塌的铁索,另外两根已经不堪重负,好些铁扣已经出现裂痕,反而眼前这以肉身之躯拉扯的铁索,丝毫没有损坏的迹象。
“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我明白了!”如醍醐灌顶,江千夜豁然开朗,周身游走的真气流动得更快了。他闭目,如平日练功一般将丹田内真气有序地游走周身多处大穴,从腹部太阳、阳明、少阳,到背部太阴、少阴、厥阴。磅礴的真气不再浑身乱窜,似一股徜徉的暖流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天空那束透过云层射向地面,将紫阳真人身躯包裹的阳光,此时也被江千夜身上磅礴的真气流吸引,朝他缓缓流动而去,径直流进了他的身躯。
两年前,他在断魂崖上生死间顿悟时,也出现今日相同的天象。不过今日的顿悟,是紫阳真人带给他的。这个一生行善不求回报的老人,拖着行将就木的身躯,以蜡炬自燃的方式,最后再为江千夜点燃了指路明灯。
江千夜凝神屏息,磅礴的真气如飞云泄流,沿着经脉涌向双臂,顿觉双臂拉扯之力轻松了许多。渐渐地,胸中那块空空如也的盆地被尽数涌入的真气填充,益盛,渐满。那团气越来越大,盈惯胸间,江千夜却不似之前那般痛苦不迭。
他双目微阖,面露祥和之气,金色的阳光洒在脸上,竟洋溢着和紫阳真人一样柔和的光晕。随着丹田之气喷涌而出,江千夜猛地睁眼,随即松了下方铁索,双手扯着牵引露台的半截铁索,“唰”一拉,身子犹如一道白光,拉着露台朝着下方空旷之地飞去。
江千夜拉着露台,“砰砰”径直扯断后方两根铁索,渺小的身躯拉着数百倍于自己的露台,却如拉着毫无重量的棉花。
随着白靴落地,“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露台毫无偏差地砸在登天楼前宽阔的场地上,腾起一片扑天烟尘。轰隆隆的垮塌声,宣告萧景明妄图以全城人性命为祭,来成全自己长生不老的谋划彻底成为一场笑话。
远处,组织众人撤离的柳榭卿惊诧回望,只见登天楼只剩个细长的脖子,上面那巨大的露台径直坍塌在登天楼下,四周的民房丝毫不受影响。烟尘四起中,江千夜大踏步从烟尘中走出来,步履轻盈稳健,衣袂飘然,遗世独立。
柳榭卿眼中蕴着惊诧:“他又精进了。”口中呢喃自语,转身快步朝江千夜迎过去,“你没事吧?”
他急切地朝江千夜走去,神情里的关切表露无遗。这么多年来,江千夜第一次见这老狐狸这般关心自己,抹了抹嘴边血迹,潇洒地冲着柳榭卿轻松一笑:“没事。”
雨已停息,望着阳光下如朝露般耀眼的弟子,他终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超越了自己这个师父。柳榭卿拍了拍他肩膀,毫不掩饰眼里的欣慰:“你真的做到了,为师以你为傲。”
江千夜得意一笑,随即眸光暗沉望着柳榭卿:“师父,怎么才能解开你穴位?”
柳榭卿豁然一笑:“等莫远歌来吧,不急。”随即捏了捏弟子肩膀,“登天楼祸患已除,城中百姓再无危险,我们分头行动。为师和殿下去城门口帮梁掌门,无论如何也要将城门打开;你去帮莫远歌,定要将萧景明抓住。”
“嗯!”江千夜目光戚戚望着柳榭卿,“师父,你当心啊。”
柳榭卿冲他一笑,转身又融入人群。
江千夜转头看着前方那盘腿而坐的老道士,眸光哀戚,走过去将自己身上披风解下为他披上,蹲下细细打量着老道士不满皱纹的脸,忽而红了眼圈。
“江星河跪谢真人教诲。”凄风苦雨中,江千夜跪在紫阳真人尸身前,匍匐叩首。
作者有话说:
本文即将迎来大结局,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鞠躬~
第167章 池鱼水中鳖
莫远歌一脚将发疯试图毁掉登天楼的萧景明踹飞几十丈远,砸得房倒屋。一片烟尘中,萧景明满身灰尘,形似恶鬼,从废墟中爬起来尚未站稳,又被莫远歌极其狠辣的一脚踹在腹部。
他浑身黢黑,犹如一块黑炭般飞出去,砸透几道砖墙,直到后背重重砸在巨大的影壁上方才停了下来。他捂着腹部,咬牙切齿痛得浑身打颤,背后花岗岩的影壁须弥座被撞得裂了几条缝,泥灰顿时簌簌往下落。
虽身如玄铁,但也禁不住这般骨断筋裂的袭击,他痛得眼冒金星,汗水混着泥污往下流。尚未来得及喘口气,莫远歌已然追了过来。
萧景明开口一句“慢着~”尚未说完,莫远歌已一把揪住他身上仅剩的披风,如拎小鸡仔一般将他拎起来,朝禁宫方向用力一掷,萧景明便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城中尽是民房,莫远歌不欲在城中与他打斗,径直将他送回老家,房倒屋塌还是山崩地裂都是萧景明自己的损失。
眼见萧景明黢黑瘦小的身影如流矢一般砸在禁宫屋顶,将屋顶砸了个大洞,人也消失在洞里。莫远歌嘴角扯出一抹笑,旋即脚下一蹬,人如离弦之箭“嗖”冲向那禁宫破屋顶。
黑靴轻巧落于屋顶,莫远歌侧耳倾听,尚未听到任何动静,眼前突然一花,“啪!”一声巨响,那人以闪电般的速度冲破屋顶,手握双锤,极其狠辣地砸向莫远歌。
这双锤乃他初习天阙密卷时使用的武器,一个重达八十斤,双锤夹击之下,便是铜浇铁铸的身躯也能砸成肉泥。
莫远歌不与他硬碰硬,见他目龇欲裂,已然癫狂,侧身一闪,锤尖端险险划过脸颊,刮起的劲风居然削面般疼痛。
“砰砰!”双锤落空砸向屋顶瓦片,登时屋破瓦裂,碎渣四溅。眼见没有伤到他,不等莫远歌做反应,萧景明又举锤袭向他,逼得莫远歌连连往后躲闪。
“呯呯呯……”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萧景明已发出十数次攻击,没有伤到莫远歌,却将屋顶砸了个稀巴烂,瓦片碎渣四下乱飞。
萧景明完全失了理智,咬牙切齿只顾猛攻,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浑然忘了对方也习了天阙密卷,这样的袭击根本伤不了他。
萧景明伤不了莫远歌,莫远歌也伤不到他,这样长久的打下去毫无意义。此时登天楼露台已经摇摇欲坠,莫远歌望了一眼登天楼方向,遥遥可见半空那道熟悉的身影。江千夜竟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变成铁索的一环,勉强拉着露台不倒塌。
他又没习天阙密卷,如何撑得住那山一般沉重的露台?若他再不放手,只怕稍后自己只能见到一具冰冷的尸身。
莫远歌心急如焚,眼睛都红了,回头看着不远处御花园里的荷塘,忽然心生一计。他连连后退,避过萧景明的双锤,直到被逼到屋檐边。双眼透着深重杀气,“唰”从背后刀匣抽出龙凤双刀,猛地一跃而起,双刀“唰唰”划过气流,震得刀身嗡嗡作响,急速斩向萧景明的双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