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苏懋清澈干净,给他们时间,等待他们反应过来的眼神,他们立刻懂了,为什么不挣扎,因为死了啊,只有死人才不会挣扎!
苏懋刚才还说了,这人身上没出汗,这么热的天,除了死人,谁会不出汗,这一桩还真是他杀!
“……既是他杀后伪造现场,自不用爬高,也不用蹬凳,只消臂力大些,能使麻绳甩越过匾额下方梁柱,借力吊起死者,巧妙在绳子上做个死活结,以自身高度支撑死者一段距离即可——”
苏懋找出绳结痕迹,展示给众人看:“若我没猜错,此梁柱上方,必有麻绳多次拖拽留下的痕迹,边界宽且反复模糊,与一般上吊自缢者不同。”
此间事件突发,已有护卫过来,当下施展轻功去看——
“果然有!”
“诸位再看死者衣袍——”
安静片刻后,苏懋不疾不徐,继续:“死者不但头脸无汗,身上衣服也没有汗渍,要么,他刚刚换过衣服,要么——他出事前,刚好待在一个很凉快的地方。”
而在皇宫大内,别说无品阶小太监,就算升到了管事,能享受凉快的地方也不多。
“除身体温度和常人无二外,死者身上尚无尸斑出现,亦未有尸僵,瞳孔尚能透视,角膜不见浑浊,死者确系新死,且时间非常短,宫中戒备森严,亥时换值,凶手能在短短时间内,杀害死者并带到此处,定然对宫中路线和守卫情况了然于心,哪条路偏僻人少,哪里守卫轮值换防巡检……”
“比如我方才提到的宫巷边小水洼,便应是凶手计划的隐秘路线,然这个‘洒水意外’变数,凶手本人并不知道,遂带着尸体过来时,尸体并未在地面走动过,鞋底衣角都不会沾上泥尘,不小心垂落在地上的麻绳一头却沾到了痕迹。”
徐昆雄:“为什么一定是那片小水洼?”
苏懋又是一副怜悯佛祖在他脑袋里塞了什么草的可惜:“麻绳上痕迹不算重,很新,未干,炎夏如此燥热,沾上处必不会离太远,而放眼四周,除了那处水洼,还有别处?”
难不成是在太子宫内沾的?奉和宫防卫是摆设吗谁都能随便进出?
徐昆雄立刻闭了嘴。
苏懋不再看他,随手捡起一段树枝,在地上比划:“我方才同归副司使自南方来,走向奉和宫,凶手不可能选择这个路线,否则必会被我们看到;小郡王自东面来,东面路宽,且通宫外,白日人多眼杂,便是夜里也没那么方便,凶手亦不会选择;至于奉和宫内,方才徐门正推门而出,我同诸位都能看到,宫内门守卫皆在——除了西侧宫巷,没别的方向可走,凶手必是借由护卫换防时机遮掩,踏过那处小水洼,悬尸于此。”
“凶手胆大,心细,傲慢,可以悄无声息控制住死者并杀害,不被人发现,很可能是熟人作案,查一查死者经历,最近在做什么事,都和哪些人来往密切,不太会拒绝谁……案件便很清晰了。”
他话音不疾不徐,所有信息都以一种特殊的节奏韵律感带出,让人看清楚,听明白的同时,亦无法忽略他这个人。
不高的个子,偏瘦的身形,似乎一把就能掐过来的细腰,仿佛风吹就折,却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怎么可以这么清澈明亮,似这深寂夜色中唯一一抹亮光,能直击人心。
现场惊掉了一地眼珠子,带人过来的归问山没有想到,想立刻甩锅推责的徐昆雄没想到,兴趣盎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郡王也没想到,竟有人一鸣惊人,短短时间内,不仅连死亡时间,死亡原因,杀人手法,甚至凶手行动路线都推测出来了,且看起来有理有据,缜密无误!
小郡王手里扇子都不摇了,眼睛晶亮的看着苏懋:“你懂仵作之事?”
苏懋双手束在小腹,微笑淡定极了:“稍有涉猎而已。”
众人:……
你这一通输出,尸体现场犯罪雏形样样皆有,什么都能分析,这样还算稍有涉猎,外头的仵作还活不活?
这个小太监,绝不简单。
小郡王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懋,眼底满是兴味。
苏懋大大方方任他看,唇角微笑弧度都一丝没变,连露出的小虎牙似乎都透着智慧。
小郡王蠢蠢欲动:“还能再来点么?”
苏懋还真有。
他微微一笑,头略抬,颈部线条在宫灯映照下更显修长漂亮,肌肤润白:“死者口中有明显的蔬草类清淡气味,他在临死前吃的最后一样东西,大概是时令性蔬菜,或者就是野菜,虽现在是夏季,万物生发,但在宫中,品阶低的宫人想吃到这么新鲜的食材还是有些难度的,这东西哪里来的?”
“死者衣下皮肤看似没什么异样,实则有暗伤,有多处伤口愈合的痕迹,膝盖皮肤磨损情况尤为明显,此人该是经常被罚,罚跪为多——要么,就是他本身办事不够尽力,不够聪明,要么,就是经常被人使唤欺负。”
“凶手先是在短短时间内杀人,再大剌剌将尸体悬于奉和宫,除了之前我所言对宫内情况熟悉,作案从容外,此人还十分得意,有炫耀,炫技之嫌,这很有可能不是对方杀死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此案,并不是那般无足轻重,随便推诿,就能过得去的。”
苏懋里外点透了,这次糊弄过去,还会有下一次,总有你糊弄不过去的时候。
徐昆雄眼梢一眯。
小郡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觉得有意思极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方才我听归副司使唤你苏懋?此番推案真乃神技,你若能助本案破解,本郡王予你便宜行事如何?”
就差直说让你主理破案了。
若在别处,区区一个小郡王,哪怕是本朝长公主最宠爱的儿子,也无权插手刑名之事,但这里是奉和宫,废太子住的地方,别人退避三舍,恨不得少沾点晦气,有人愿意站出来……你管他能干到什么程度?反正最后出了事,不是自己的责任!
归问山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
徐昆雄脸色就略黑了点,刚刚他放的那些话,将归问山和苏懋都得罪了,万一别人给他穿小鞋怎么办?
“小郡王如此厚爱,”徐昆雄试图给自己争取点自主空间,皮笑肉不笑地转向苏懋,“你怎么还呆住了?小小年纪就是靠不住,心性欠长,快些回话啊,别让小郡王等久了。”
眼色暗意之下,皆是你敢接受试试看?
苏懋好似真就年纪小,看不出别人威胁似的,朝小郡王拱手:“谢小郡王赏识,苏懋必不负厚望。”
徐昆雄当即就眼睛睁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注定做不了朋友的人,苏懋并不怕得罪,不过为了自己的事顺利,少些掣肘,他还是点了徐昆雄一句:“奉和宫的事,绕不开太子殿下,殿下虽闲云野鹤,不爱问事,总是不喜欢被蒙蔽的,一旦事情闹大……恐所有人都难独善其身,苏懋此次,必全力以赴。”
徐昆雄一凛。
这哪里是表态,这是在反威胁他!废太子的确不好惹,自己屁股底下也不是没有屎……但这姓苏的小王八蛋是不是太轻浮了了些!
他阴阳怪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人倒是胆大啊。”
苏懋微笑:“我行,我为什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