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点了点头,让人退下,视线扫过房间,问地上碎了的茶盏:“这应该是太子房间的茶具?”
这个问题根本不必答,所有人都能直接看到答案,太子的茶具摆在桌上,刚好就缺了一枚,样式花纹和地上的相符。
章皇贵妃盯着茶具:“对……你房间里的茶盏,人就是你杀的!一定是你杀的!我儿饮了你备下的毒茶,方才命丧于此!”
鲍公公跪在地上:“贵妃娘娘容禀,冬日天寒,殿下房间里是不会放冷茶的,殿下外出,茶具都收拾过,天下未归,也未有新茶沏上,眼下不管茶壶还是茶盏,都是没有茶水的,此乃宫中规矩,老奴等不敢有疏漏……”
昭明帝一个眼色,立刻有小太监过去查验,将茶壶盖打开,再亮给所有人看——
里面果然是没有茶水的,非常干净,连湿痕都没有。
那这摔碎的杯子,地上的水……
“应该是雪水。”
苏懋指着四皇子衣裳:“皇上请看,除了地面上碎杯瓷边的水渍,四皇子衣角发梢皆有湿痕,这么大片又均匀的水渍,总不能都是茶水泼上去的,四皇子应该是冒雪前来,进房间后雪水有融,有雪片不经意抖落在地,化成了水渍,若是茶水所致,不可能只有这一点。”
昭明帝不置可否,问跪在地上的鲍公公:“说说看,为何帐篷里来人,你们却不知晓?”
鲍公公:“回皇上,此次冬猎,不在宫中,规矩有所不同,宫人们便有些倦怠,太子体恤,出门时叫大家下去休息,大家就真下去休息了,左右主子不在,也没多的活儿,皇上的殿前司护卫严密,也不怕丢东西,宫人们便偷了闲,方才一直在侧帐小炉子边上围炉夜话,有些……活泼。”
他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主人不在就偷懒,还玩出了兴头,听不到外界细微声响……也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
现场再次陷入安静。
太子便道:“皇子遇刺,非同小可,儿臣建议,现在立刻开启破案流程,否则若证据有失,岂不是给凶手更多时间逍遥法外?”
此话在理。
竟然敢在冬猎之时,下手杀害皇子,还在太子帐中,凶手之明目张胆,简直是对皇家权威的挑衅,也直接打了朝廷百官的脸,当然要抓出来!不仅要抓出来,还要严查严办!
但由谁主理,是个问题。
往常这种大事,可能涉及皇族辛秘,皇上一般不会交由刑部大理寺,而是会令东厂去查,问题是现在东厂群龙无首,原厂公贾鹏在上一案时因结盟细作,通敌叛国,被处死了,你让谁来牵头查?谁又有那个本事?
西厂往常也很嚣张,在底下各种搜罗消息,办事,都是好手,但破案一事,远比不上东厂,东厂近来蜇伏,本来是西厂的机会,但西厂在细作一事上也有些说不清,推不干净,大概是察觉到了上意,感觉跳的越多,死的越快,一直非常低调,没有任何亮眼的痕迹……
太子这么说,会不会是推荐自己人的意思?
毕竟接连几个案子,苏内侍大名在外,谁不认识?
章皇贵妃都听明白了,当即反对:“一个太监而已,谁知真的是还是假本事,怎如朝上经验丰富的官员?这事给了他,不就是交给太子管了么!我儿死在这里,谁是最有可能的凶手,大家当知晓!”
太子垂眼看着她,眸底有暗暗沉光:“容孤提醒,今夜所有人里,只有孤一人在外,人证清楚,时间线明晰,换了任何一个旁的人——贵妃娘娘可否能保证此人非杀人凶手?倘若运气不好,真的选到了这位凶手,四皇子一事,恐怕无昭雪之日,贵妃娘娘真的忍心?”
章皇贵妃眼神颤动,显然没了主意。
昭明帝视线滑过太子:“就依你。”
太子拱手:“儿臣请先验尸。”
昭明帝颌首,苏懋便接太子视线,行了礼,走了过来。
第69章 皇子开撕 我没干这种事。
苏懋上前验尸, 从轻触尸身,寻找尸斑尸僵,确认死亡时间开始。
“尸体温度尚存, 尸僵开始出现……未见尸斑,瞳孔扩大,角膜未见浑浊, 死亡时间可能不超过一个时辰。”
他视线滑过死者衣衫,指节翻动, 分别轻捻:“……外袍微湿,衣角部分浸透,内袍干爽,死者应该在雪地里走了很久, 或者停留了很久, 身上的雪进帐篷后因温暖消融,才在衣上,现场,留下湿痕。据我所知,今夜的雪,于子正时分停了, 而我与太子于亥时中离开这里, 四皇子来此, 必在子正之前。”
现在是丑正,凌晨两点,雪在子正,也就是零点时停的, 他和太子出门大概是九点半到十点, 四皇子尸体现在开始出现轻微尸僵, 连尸斑都未显现,死亡时间应该在两个小时内——
也就是说,他一定是在子正,零点前出的事,而他和太子离开帐篷,底下的人怎么也得收拾收拾才能安静下来,四皇子的死亡时间,几乎可以精确到十点半到零点这个时间段,房间里有炭盆,温度不算低,死者姿势不像被翻动过,若死亡两个小时以上,必会有尸斑出现,再轻微,苏懋也看的出来,但他方才看的很仔细,并没有。
若无其它原因,他感觉这个死亡时间可以再精确一些,比如十一点到零点,也就是说,子初到子正。
小郡王立刻明白要点:“也就是说,雪停前的这段时间,子时初开始,谁到过太子表兄的帐篷,就有可能是凶手?”
“死者嘴唇指甲上的发绀明显,疑似中毒,瞳孔扩大,皮肤干燥,泛红,这种毒很有可能会催发兴奋状态……”苏懋脚步往后挪了挪,“还有,你们不觉得,他倒在这里有些不对么?”
姜玉成怔住,是很不对,不管是谁,躺死在太子的帐篷里就很不对,但他知道,苏小懋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
太子却明白,还能提醒四周:“四皇子生前最后一个动作,意欲何为?”
如果想杀他,没发现他不在,应该往前往里,往床边走;如果发现他不在,或者改变主意要离开,应该往外,往门口走;如果想喝茶,或者想下毒,应该在桌边;可四皇子俯趴的位置和姿势,哪哪都不靠,几乎就是在房间,略偏里的位置,横趴,指向非常不明显。
而且仔细观察,还可以看到现场留下的,雪融后的少许水渍,并未全部集中在死者身上,茶杯碎片边,还有些许脚印残留,冲哪个方向的都有,不一而足。
苏懋:“死者死前,很可能方向感缺失,这或许也是毒发症状之一。”
姜玉成也想到一点:“四表兄身上雪厚,必定在雪里停留了很久,可诸位皇子帐篷离这里都不太远,他过来又不麻烦,为什么会在雪地里停留那么久,是被谁拦住了么?”
那这个人也很重要啊!
他当即问此处的太监和护卫:“你们看到没有?”
太监们摇头:“小的们……在旁边小帐篷里围炉,实在没听到动静。”
护卫也道:“猎场与宫中禁卫不同,虽时时有巡逻小队,也设有定岗轮值,但人手不够,还是需要诸位皇子自己身边的人襄助。”
出行在外,禁军要防范巡逻,殿前司周密护围,所有兵力都以皇上安危为先,其它地方,说不上有疏漏,人手紧张是肯定的,随行朝臣尚要带些看家护院的,何况皇子?所有人身边,都有自己的护卫力量。
太子帐篷这为什么没有?那当然是因为主子出去了啊,主子不在,小太监们都去围炉了,护卫自然也就没管的那么严,可以松快些。
帐篷又跟正经的房子不一样,虽说用料厚实,多层厚布织造,防寒防水,比起砖瓦搭起的房子可是脆弱多了,正经房间进出道路不是门就是窗,没别的可能,帐篷可就不一样了,带个锋利匕首,悄悄的潜进来,哪里不能划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