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昶典眯了眯眼睛, 转头去看钱尔白, 心道:“怎么来这儿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见夏昶典已经适应了光亮,钱尔白放下了搭在他额头上方的手, 改为揽住他的肩,笑道:“进去就知道了。”
夏昶典心中疑惑, 直觉他哥一定还有别的安排, 于是也来了兴致,跟着钱尔白走进了游乐场。
这是一座童话主题的游乐场,有城堡,有仙岛, 有空中楼阁, 有地下王国,过山车,大摆锤,飞天魔毯,激流勇进, 以及任何一个小孩子都无法拒绝的旋转木马……看起来似乎与其他世界的游乐场没什么区别。
夏昶典微微有些失望,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毕竟约会的目的不在于做什么,而在于和谁一起。
现在是早晨八点半,游乐场刚刚开始营业,园内的游客并不太多,所以很多项目都不需要等候太久。
夏昶典兴致勃勃地排着队,他整个人罩在一件深蓝色的一次性连体雨衣里,帽绳抽紧,在下巴处系了个蝴蝶结,看起来像一只蠢萌的蓝精灵。
在他右手边是同样打扮的钱尔白,只是雨衣的颜色换成了黑色。
这样的形象与两人的人设多少有些相违,但娱乐和优雅在很多时候是难以兼顾的,于是,为了不破坏两人精心维系的人设,他们支走了跟拍的摄像师。
小船沿着轨道匀速上行,缓缓驶入了山洞。洞口左右各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机械巨蟒模型,感应到游客的接近,它们猛地俯冲而出,仿佛要跟坐在两侧的游客来一个贴面吻。这份热情着实无福消受,受到惊吓的游客“嗷嗷”尖叫着朝中间的位置挤作一团,直到小船驶出了蟒蛇的攻击范围,两尊门神功成身退,众人还心有余悸,抓着身边同伴的手不肯坐直身子。
夏昶典被旁边的女生挤得整个人都靠在了钱尔白的怀里,看着周围人的反应,他觉得自己的胆子真是变大了。以往像这种项目他就算不是叫得最大声的那一个,心跳至少也会加快几分,可是刚才,那两条蛇弹出来的时候,他的内心不仅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嫌弃。自己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甚至还跟真正的蛇怪近身战斗过,区区两具动作僵硬的模型怎么可能吓得到他。
他暗自得意,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单枪匹马在鬼屋里杀个七进七出。
钱尔白并不知道夏昶典的心思,见他一直躲在自己怀里,还以为他在害怕,不禁有些犹豫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还要不要照常进行。
山洞里不见天日,仅靠石壁上为数不多的几支火把照明,能见度及低,昏暗的光线、直吹后脖颈的冷风、天然混响的回音,共同营造出一种恐怖紧张的气氛,让这短短一段水路走得众人提心吊胆。
两岸各有一列狭窄的平台,比水面略高一些,靠几块粗糙石梯连接着,因为经久不用已经生了一层绿苔。岸上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灰扑扑生了锈的宝箱,其中一只打开了盖子,几串宝石项链挂在边沿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起来毫不起眼。几具盗贼打扮的人偶模型手里拿着各种武器或站或倒在箱子旁边,表情各异,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分赃不均发生了械斗。
另外有几名盗贼则站在临近水面的岸边,手里举着火把,正探着身子朝小船的方向看过来,他们的脸在跳动着的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显得更加狰狞。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游人们背后有些发毛,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那些盗贼,生怕这些模型也会像门口的蟒蛇一样突然窜出来吓他们一跳。
眼前的场景取自《盗贼的宝藏》——刚刚干了一趣÷阁大生意的盗贼们回到山洞发现宝藏丢失,一怒之下杀死了玩忽职守的看守,并派出了最聪明的盗贼杰拉夫前去调查宝藏丢失的真相。这一幕便是盗贼们正在岸边等候杰拉夫归来。
听钱尔白讲了故事的大概内容之后,夏昶典不禁感慨:不愧是柏拉图大陆出产的童话故事,就算披着个冒险的外壳,内里的灵魂还是男男爱情——
一个是不想继承家业一心要当勇者去冒险的富商之子,另一个则是以打家劫舍为生残暴易怒但却被爱感化弃暗投明的盗贼头子,在经历了一番斗智斗勇,也产生了一些必要的牺牲之后,两人惺惺相惜,前嫌尽弃,共坠爱河。
夏昶典着实佩服一开始写出这个故事的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更佩服柏拉图大陆人民极致且无限的包容,这般曲折离奇的剧情,狗血幻灭的发展,竟然逃过了数百年的文化洗牌,至今还被人口口相传。他切实感受到了在柏拉图大陆,“真爱至上”的确不是一句空话,它是一张“免死金牌”!
另外,除了爱情线,《盗贼的宝藏》其它情节的发展基本上与他的世界中《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相差不多,甚至开启宝藏的咒语都是“芝麻开门”,因此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把故事中的两个主角分别对应到阿里巴巴与大盗头子身上,脑海中一下子便有画面了。一想到魁梧凶悍满脸胡子的大盗头子抱着阿里巴巴深情地告白,他就忍不住想笑,整个人缩成一团,靠着钱尔白笑得抖个不停。
钱尔白无奈,只得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提醒他稍微收敛一点。
小船载着游客们继续前进,岸边的盗贼也与他们一点一点地缩短了距离。被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纵使对方只是一堆没有生命动作僵化的机器,大家也似乎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压迫,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突然,船上有一个孩子指着岸上的一具模型叫了起来:“妈妈,那个叔叔在眨眼睛!”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纷纷看向了说话的孩子。孩子的母亲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小声道:“不要乱说话,那些都是人偶,不是叔叔,也不会眨眼睛的。”
孩子摇摇头,执着地要去指出那个确实眨了下眼睛的人来证明自己不是在胡说。他努力地哼唧着,圆滚滚的小身子一挺一挺的,像是一只想要爬到岸上去的小海豹。他的妈妈则牢牢地抓住了他的两只小手,不让他再继续挑拨同船游客紧绷着的神经。她朝周围人歉意地笑着解释:“抱歉,小孩子想象力太丰富了,总是觉得什么都是有生命……”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声音粗鲁地打断了:“喂!是谁!口令呢?!”随着这声呼喊,小船也停止了运行。
船上的人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只见岸上原本站着不动的盗贼模型纷纷变成了真人,正摆弄着手里的武器凶狠地看着他们。为首那人脸上戴着一只眼罩,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沾着灰尘与血迹,他举着火把朝下方的人喊道:“把船靠过来,上岸,上岸!”
不知情的游人们惊慌地抱在一起,胆子再小一点儿的脸色都变了,而知道怎么回事的人则都开始兴奋了起来,尤其坐在船头的那位小伙子,看向对面的目光仿佛要化作两团烈焰,刺得“盗贼头子”都有一瞬间的失神,险些生出退缩之心。
夏昶典小声问道:“哥,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他哥的特别安排?
钱尔白还没说话,旁边的女孩倒自来熟地靠了过来,激动地回答道:“这是遇到隐藏关卡了!来玩二十次都不一定能碰到一次的,今天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隐藏关卡?”夏昶典疑惑,那是什么?
女孩还待继续解释,岸上的盗贼不耐烦了,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的头儿是谁,赶紧把船靠岸!那个女孩,你在说什么?!站起来!”
女孩突然被点名,身子一抖,赶紧闭上嘴低下了头。余光瞥见旁边的男生还在直愣愣地看着盗贼,她急忙踢了踢他的脚,想要提醒对方不要直视盗贼的眼睛,会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结果她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岸上的人怪笑了一声,道:“哎呀,原来是杰拉夫呀,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夏昶典本来正在听他哥给他解释这个所谓的隐藏关卡的游戏规则,刚说道“被盗贼点到名字的游客必须回答盗贼提出的问题,回答正确则过关,回答错误则会被扣押在岸上,等待下一波游人来解救”,他就见岸上那人看着他唤了一声“杰拉夫”,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都一齐集中在他的身上,有羡慕,有期待,有紧张,有遗憾……
他有些疑惑,不由看向他哥,眼神询问:“为什么都在看我?杰拉夫,是在叫我?”见钱尔白点头,他眯起了眼睛,“这一定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钱尔白失笑摇头,夏昶典显然不信,钱尔白没办法解释,只好默认了下来。
夏昶典之前听过了故事,知道现在的剧情是主角和朋友们识破了杰拉夫的计谋,杀死了杰拉夫然后在女巫的帮助下假扮成杰拉夫的样子去山洞里刺杀盗贼头目,结果在进入山洞之前遇到了嫉妒杰拉夫的聪明才智想要为难他的盗贼小头目。原故事里这段情节只是一趣÷阁带过,并没有给出详细的对话,他一时不知要怎么接茬儿。
旁边的女孩悄悄支招:“随便说什么都行,反正都是要回答问题的。”
夏昶典了然,如实地回答:“我不是杰拉夫,我是埃里克,你认错人了。”
岸上的人扮演了这么多年的守关小将,见过不知所措前言不搭后语的,也见过口若悬河说得他都插不上话的,但像眼前这种乖巧老实又不按套路出牌的他还是见得少。看着下方那张天使一样的漂亮脸蛋,他觉得自己心脏某处被戳了一下,忍不住想要再逗逗这个软萌的邻家弟弟。
他放柔了声音,以一种咏叹调念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是杰拉夫,就算你藏在那身蠢蠢的蓝色雨衣里我也能认出你那张玫瑰花苞一样的甜美容颜与那双湖心落月一般清澈的蓝色眼睛,即使我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你身上独有的提拉米苏蛋糕似的馥郁香气,你是骗不了我的。”
夏昶典有些发愣,自己这是被调戏了吗,这里的员工都喜欢用这种调调说话?还是说这都是他哥的安排?感觉像是在当中被表白似的,怪叫人不好意思的。他不由得偷偷去看他哥的反应。
同行的人也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看向夏昶典的目光不禁有些暧昧。坐在夏昶典旁边的女生有些担忧,她看得出来夏昶典和钱尔白是一对儿,工作人员这一举动似乎有些逾越了。
钱尔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把夏昶典揽进了怀里,然后轻飘飘地瞥了那名“盗贼”一眼,道:“你确实认错了,他是我的爱人埃里克,我才是你要找的杰拉夫。”
夏昶典从钱尔白怀里抬起头来去看他,只见他黑色的眼睛深处似乎藏着两簇火苗,焚烧着隐隐约约的怒气,朝岸上的人偷去了暗含警告的不悦目光,而他仅仅搂着自己的动作也像是在宣誓主权,夏昶典心中甜蜜,笑眯眯地将自己重新埋进面前这副宽阔的胸膛,还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工作人员见碰了个钉子,心道不妙,赶紧转移话题结果这茬儿:“原来你才是杰拉夫,看起来和传言中的描述有很大的出入。既然你已经自己站出来了,那么便来回答我的问题吧,回答正确你就可以继续前进了,如果错误的话,我就不得不把你们都关起来了。”
钱尔白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面上依旧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