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虽然不知道钱尔白为什么打架,但是参与斗殴的其他人都是小混混,他无法不担心这个孩子的未来。
送钱尔白走出警局,李云奇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阿白,别走错路。”
少年知道李叔话里有话,也知道掺和那些事不好,但他师父还躺在医院里,家里也没米下锅了……人总要想办法谋生。
只能小心,再小心,不要主动惹事,不要……不要被抓到。
二进宫猝不及防。
少年已经远离了被警察盯上的街区,也不给人当打手看场子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夜班网管,领份微薄的薪水糊口。
逃课的学生被家长抓个现行,愤怒的家长直接将违规营业的网吧给举报了,网吧老板跳墙逃跑,没反应过来的小网管被当场拿下。
李叔都要被气笑了,看着对面小脸蜡黄、眼袋乌青的钱尔白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抬起手在少年脑袋上重重地揉了一把。
“钱不着急还,你师父快要出院了,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再次送钱尔白离开警局时,李云奇这么说道。
李云奇知道小少年是不想欠别人人情,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想一个人撑起那个家,但是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这孩子,太仁义。”这么个性格,以后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李云奇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时间回到当下,第三次被抓究其根本原因,着实怨不得钱尔白,或者说,是挨了第一下拳头之前的钱尔白。
那时,钱尔白刚刚在菜市场买了只活鸡和几颗土豆,以及摊主捎带给的两根小香葱,准备回家炖锅鸡汤给老道士改善改善伙食,补补营养,谁知一出市场还没拐弯,就遇到了两伙人摆开阵势准备打架。
钱尔白本来是准备从边上溜过去的,哪成想手里的老母鸡不甘心就此玉殒,在人家两边互飙垃圾话的间隙疯狂插嘴——“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去外面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东街一哥……”“咯咯哒!”“想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我这帮兄弟们可都不是……”“咕咕哒!”……
……
场面有些尴尬,甚至有谁的小弟藏在后面偷笑出了声。
大哥很下不来台,大哥很生气,于是无辜路过的钱尔白就被当成撒气对象拉进了战场。之后的事,街角的监控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只母鸡,却趁乱逃之夭夭了。
“噗——”
钱尔白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张严肃的脸。小哥哥矜持地微一颔首,然后若无其事地开门出去关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叔也是满眼笑意,他干咳了两声,重新板回扑克脸,伸出一根指头隔空点了点钱尔白道:“这次就算你是正当防卫,没有下次啊。”他把谈话记录本推过来,示意钱尔白签字,转而说起了别的事,“再有两天你们学校该开学了吧,马上要高考了,收收心吧,好好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正经工作,你师父年纪大了,以后还得靠你呢。”
钱尔白没说话,但李云奇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
走完了该走的流程,李云奇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平易近人的邻居伯伯,他将本子交给门外的警员,然后揽着钱尔白走出谈话室,一边走一边聊着家常。钱尔白也放松下来,偶尔回应几句,但多数时候是在听着。
李云奇身为一所之长,公务繁忙,没聊多会儿便有电话打来叫他去开会。
他皱了皱眉,看着钱尔白想说什么,钱尔白笑道:“李叔不用送了,我知道怎么出去,这地儿我已经熟了。”
李云奇闻言失笑,又佯作生气冲钱尔白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道:“你还挺骄傲,不想想你是怎么熟的!”钱尔白被拍得缩了缩脖子,笑着装傻不敢说话。李云奇见状也笑了,推着钱尔白叫他赶紧走,口中叮嘱他要“好好学习,有空去李叔家玩”。
钱尔白表示“知道了”,劝李叔赶紧去忙自己的事吧。但当钱尔白回头的时候,发现李云奇还在原地站着,见他回头还瞪他,挥着手撵人“快滚”。于是钱尔白就不再留恋了,麻溜地“滚远”。
李云奇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瞧着钱尔白拐了个弯之后再也看不到人影,才赶忙回屋拎了茶杯趣÷阁记本出来,然后一路小跑着开会去了。
钱尔白不紧不慢地下楼,路上遇到别的警察也笑嘻嘻地打个招呼,“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得叫了一圈儿,自在得像是在自己家。
这里多半警察他都认识,小部分不认识的也都眼熟,见他下楼,李所的老队员们半是调侃半是劝诫地道:“以后可别再让我们在这儿见到你了。”钱尔白乖巧点头,笑得人畜无害:“不敢了,不敢了,绝没有下次。”
在他即将走出警察局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等一下,”钱尔白回头,一个年轻的警员追了上来,是那个脸生的小哥哥。“你的东西。”小哥哥提了一个红色大塑料袋递给钱尔白,看轮廓,正是他遗落在群架现场的土豆香葱,还有一件不幸被踩了一脚的蓝白校服上衣。
待钱尔白接过塑料袋,小哥哥扭头就走,大长腿三步并两步,眨眼功夫便不见了人影。钱尔白本来还想寒暄几句,可最终只来得及说出声“谢谢”。他疑惑:小哥哥好像很不待见我的样子,自己有哪里惹到他了吗?
将记忆梳理了一遍,钱尔白确定他俩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而他的一举一动也很符合一个遵纪守法好公民的形象——虽然躺了一地人的事发现足能场震撼路人三十年,但当时的监控也证实了他确实是被迫自卫,他还是个清白的好人。
放弃思考,钱尔白将校服抖抖土,搭在肩上——时候不早了,现在做饭,快的话应该能赶在医院探病时间结束前让师父吃口晚饭吧。
钱尔白的直觉一向很准,这次也没有猜错——新来的警员小哥哥的确对他抱有成见。不过他想破头也不会知道,正是他在被抓捕时表现得太过淡定,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之前练习过很多遍了一样,小哥哥这才先入为主地在心里给他打上了“不良少年,屡教不改”的标签。
还不知道自己“新人设”的钱尔白此时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晃着手里的袋子,哼着歌,开开心心地朝家走去,临到家时一转弯,竟然还碰见了那只“肇事逃逸”的老母鸡,他顿时更快乐了,甚至觉得自己今天运气真不错。三下五除二拿住了鸡翅膀,回家的步伐更轻快了几分。
身为一个15岁的青少年,钱尔白当然是需要上课的,不过他好像真的很久没来过学校了。
站在校门口,仰头望着不远处错落排列的教学建筑群,钱尔白不由得皱起眉——一教、二教、西教、北教……我该去哪栋?
一个常年逃课的学渣陷入了迷茫。
他翻出群里班主任发的通知,再次通读一遍,“9月3日上午8点半按时到班,带齐暑假作业,各科课代表……”果然没有说教室在哪里,难道找不到教室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到底进不进啊,堵门口干啥?!”身后人不满道。
钱尔白面无表情扭头——脸儿熟。短发,红毛,校服袄,乞丐裤……他在脑海中迅速搜索着对方的信息。
还没等找到答案,就见对方瞬间变了脸儿:“诶!白爷,您老人家怎么来学校了。今儿吹得是哪路风啊?”一双眼睛眯成两弯月牙,龇牙咧嘴扯出一溜儿做作的京片子,又点头又哈腰的,一副标准的狗腿做派。
钱尔白笑了——周行!他想起来了。
“哪路风?李巧风。”他把书包往背后一甩,照着周行的屁股就是一脚,“麻溜地前边带路!”
周行象征性躲了一下,又嘻嘻哈哈地扑上来勾钱尔白的脖子:“太久没来不认路了吧?来来,跟紧了啊,大哥带你去。”“我还以为得等到毕业典礼上才能再见到你呢,这可真是意外惊喜。兄弟们都想你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观音前街十三中那些孙子们可都乍起翅来了……”
小别重逢,周行格外兴奋,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挤眉弄眼咬牙切齿的模样,真是白瞎了那副晓花秋月玉山孤松似的好相貌。
这家伙说什么,钱尔白全不入耳,一心一意地记路线,偶尔一眼瞥过去,又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仿佛此前无数次,他俩也结伴行于教学楼的楼梯间,一人喋喋不休,一人神游天外——胸口不由得升起一种暖暖的感觉,细品之下似乎还有几分怀念的惆怅。
七年了,从小学到初中,这家伙一直都是这么聒噪。但为什么……刚才竟然一时没能想起这家伙的名字呢?钱尔白微微皱了下眉。
周行觉得堂堂校园扛把子重出江湖,不说搅起一番腥风血雨吧,至少不能悄无声息的,于是,他决定一会儿来一个超拉风的出场方式,“啪”的一下子震惊四座,然后他的兄弟就会成为全班最万众瞩目的焦点。想着想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兄弟赞赏加感动的目光,不由得露出骄傲的微笑。
旁边一直叭叭个不停的人突然不说话了,看那表情还好像陷入了幻觉,钱尔白心道不妙:这小子绝对没憋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