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盛装模作样一晚上的高深莫测彻底抗不出了,他天旋地转地往后退了半步,肩胛骨磕在木柜的抽屉上,把门外的周朔都惊动了。
“不!我不同意!”
周朔想进屋,被顾清渠喝住,“周朔!你去院子里等,这里没事。”
“清渠!”
“走!”
周朔无可奈何,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是他的死穴,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翻不出天。
脚步声渐远,听不见屋外的动静,周国盛从悲天悯人的思绪中稳了稳心神,他问:“清渠,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是,”顾清渠坦言:“即使两个男人关系再好,一般人都不会往那处联想,您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们了,是不是?”
周国盛说是。
“为什么?”
“因为我看见过。”
顾清渠心念一动,又把目光放回了照片上。
“你爸爸跟袁桥关系很好,好得不太正常,可是再怎么样,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啊!我们那个年代,两个男人搞对象,简直闻所未闻,这叫什么?”
顾清渠说:“同性恋。”
“哦,对,好像是这么说。”
顾清渠又问:“然后呢?”
“有一天晚上,我们小队巡完山回营地,身上又脏又臭,正好附近有条河,长军说想冲个水,他带袁桥一起走了。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俩谁也没回来,我放心不下就要去找。当时军队有规定,不能单独行动,老五就跟着我——就照片最后一个。”
顾清渠点头,说看到了。
“那条河在后山,很隐蔽,半夜三更也不会有人过去。我跟老五摸到那儿,听见一个很奇怪的声音从河边传出来。”
周国盛说到这儿脸明显僵了,他眼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费解和厌恶,顾清渠一看就明白了,那估计不是好声音。
“长军和袁桥没穿衣服,他们抱在一起亲嘴,除了亲嘴,还……还搞那种事情。”
话至此,顾清渠已经明白了周国盛对于此事情的态度,他的肺部突然反噬出刀割般的煞气,割得他喉咙血流不止。顾清渠费了好大劲才把血腥味压下去,周国盛却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
“我都懵了,老五反应比我还大,他在那儿喊了一声。”
顾清渠:“……”
看破不戳破,还有薄如蝉翼的纱裹着,可遮羞布没了,就算兄弟的关系再好,恐怕今后也挂不住脸了。
“后来,我们几个又不尴不尬地过了一段时间,那日子太难熬,老五把这事儿告诉了另外一个人,我们都跟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们。”
顾清渠笑出声,他低语重读那三个字——
神经病。
周国盛十分痛苦地闭上眼睛,“之后有一天,老五接着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跟袁桥吵起来,他当着袁桥的面破口大骂,骂他是变态,恶心人。长军听见了,他们打了一架。这一架打到队长面前了,我们都被关了禁闭。当时老五跟我关一间屋,他两晚上没睡,说要把长军和袁桥的破事告诉队长。”
“……”顾清渠问:“周叔,您没有劝止他?”
“是,”周国盛沉默良久,他没有给自己找开脱的理由,“我假装没听见,默许了他的行为——清渠,身处那种境地,我有什么理由阻止?”
“您也觉得他们恶心是吗?所以不想和他们这种人粘在一起,也怕自己得这种怪病。”
周国盛没回答,他不否认。
古板的思想和年代无法接受不合时宜的情感,它们发生激烈碰撞,这能是谁的错?
顾清渠没有等到周国盛的回答,恐怕永远不会有答案,他又问:“然后呢?”
“队长知道这个事情了,但当时前线的情况他顾不上愤怒和妥善处理,只能把两个人先分开,我们还要打仗。”周国盛的精神气被抽走了大半,他站不住了,腿一软,坐在床沿边,“袁桥被强行调到一小队。一小队是敢死队,长军很担心,他也要过去,可还没等他开口求,前线先把袁桥的死讯传回来了——他被炸死了,死得——”
不是很好看。
顾清渠天旋地转,他的耳朵好像被人插入了两把钢刀,刚刚才压下去的浊气又反了上来,直叫人恶心!
“顾长军就疯了,他不听从命令,端起枪往前线冲,他杀敌人,也不留意自己人,把自己弄的满身窟窿,被队长从血河里捞回来,又狠狠教训了一顿。”周国盛顿了顿,声音哽咽了,“我去看长军,他像个行尸走肉,他跟我说,还不如死了,跟他一起死。”
周国盛木木地抬起眼睛,他对顾清渠说:“清渠,我可能做的不对。”
这回轮到顾清渠沉默了。
周国盛不安地搓着手指,他得把这段往事说完,“打仗到后期,我们快赢了,队长派五小队侦查,我们四个人去了,遇到埋伏。当时很凶险,敌人殊死一搏,顾长军也殊死一搏,一颗子弹蹿到我的胸前,是长军挡在了我的前面,他救了我一命。”
顾清渠皱眉:“他没事?”
“没事,他脖子上挂着一块玉观音,玉观音碎了,他活了,”周国盛紧紧咬牙,“那是袁桥送给他的东西,是天意。”
从那天之后,顾长军突然又从那种极端求死的状态中回来了,他小心收起了玉观音的碎片,听从袁桥给他的天意,向阳而生。
房间突然陷入死寂,顾清渠对这段往事有点消化不良,顺带着对周国盛也产生了微妙的矛盾情绪。
周国盛说:“清渠,我很对不起你的父亲。”
顾清渠思忖良久,他谨慎地说道:“周叔,我一直感激你的养育之恩,但是我没法替他回答你的陈情。”
“我知道,我只是很难过。”周国盛看着顾清渠,试图从他身上找出顾长军的影子,可很遗憾,他们没有血缘上的关联,找不到所谓传承的痕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怀疑你跟周朔吗?”